小智文学
一个有智慧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4章

嵩山,少室山。

往日里,这条通往禅宗祖庭的古道,唯有松风鸟鸣相伴,香客稀疏,步履从容,浸透着千年古刹独有的清寂与超然。然而此刻,武林大会的盛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江湖的激情。古道早已不堪重负,被无数马蹄、车轮和草鞋踏碾成滚滚黄尘,弥漫四野,遮蔽了道旁苍翠的古松。

各色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代表着天南地北、五花八门的门派与势力。有衣冠楚楚、气度雍容的名门正派弟子,有袒胸露臂、煞气腾腾的绿林豪强,有身着百衲衣、手持方便铲的行脚僧人,也有高冠博带、仙风道骨的道家羽士,甚至不乏一些金发碧眼、奇装异服的东海来客,操着生硬的官话,好奇地打量着这片传说中的武学圣地。他们如同百川归海,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涌向这里,汇聚成一股喧嚣奔腾的人潮。

空气中,汗液的酸腐、尘土的干涩、马匹的腥膻,以及各种劣质脂粉、香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而粗粝的市井气息。但更深层处,一股无形无质却更加灼人的燥热在弥漫——那是名为“名利”与“胜负”的欲望在蒸腾、在发酵。客栈早已人满为患,连马厩、柴房都铺满了地铺。酒旗招摇,生意兴隆,刀剑无意的碰撞声、呼朋引伴的喧嚣声、因琐事而起的争执叫骂声,日夜不息,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将少室山千年积淀的佛门宁静,彻底冲刷得七零八落。

在这片沸腾的、几乎要令人迷失的喧嚣海洋中,张怀远一行人的到来,谨慎得如同一滴汇入大江的水珠,并未激起多少可见的涟漪。他们刻意避开了山脚下最繁华、也是是非最多的区域,在程不惑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指引下,租住了离少林主会场数里之外的一处僻静山庄。

庄院依山傍水而建,掩映在一片茂密的竹木之中,青石板路蜿蜒而上,环境清幽,几乎听不到外界那恼人的嘈杂。竹影婆娑,泉水叮咚,仿佛自成一方天地。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份刻意维持的、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平和,很快就被外界汹涌的暗流所渗透、所动摇。

武林大会,从来就不仅仅是拳脚功夫、刀剑锋刃的较量场。它更是门派声望、江湖地位、人脉关系,乃至背后利益格局的角力场与展示台。李观鱼这个名字,连同他与那远在东海、神秘且饱受争议的“桃源岛”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早已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于与会者中小范围却有效地传播开来。好奇的审视、谨慎的掂量、毫不掩饰的轻蔑、乃至因触及某些未知利益而生的隐隐敌意……这些无形的力量,如同无数张纤细而坚韧的蛛网,从四面八方悄然笼罩过来,试图束缚住这个突然闯入中原武林视线的年轻身影。

首次参加由少林寺知客僧广慧大师主持的迎宾晚宴,李观鱼便真切而深刻地感受到了何为“武林生态”,何为根深蒂固的“鄙视链”。宴会设在少林寺宽阔敞亮的斋堂内,长桌排列,素斋精致,选料讲究,烹调用心,色香味俱佳,充分展现了千年古刹的底蕴与待客之道。然而,这表面的祥和,却难掩席间觥筹交错之下暗藏的机锋与无形的界限。

张怀远凭借其曾经的朝廷重臣身份以及虽不在朝野却依旧深远的影响力,被寺僧恭敬地引至靠近主位的上席,与少林方丈玄慈大师(并未亲自出席,由达摩院首座代表)、武当掌门清虚真人、丐帮帮主郭岩等几位跺跺脚江湖便要震三震的泰山北斗同坐。那一席,谈笑风生间,牵动的或许是整个武林的未来格局。

而李观鱼、桃兮然、程不惑等人,则被自然而然地安排在了靠近门口、相对偏僻、人员也较为混杂的一桌。位置的远近,无声地昭示着身份与分量的差异。

桃兮然虽听从张怀远的建议,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青布男装,用布条稍稍束住了如云秀发,试图遮掩过于出众的容颜。然而,她那清丽绝俗的眉目、冰雪般剔透的气质,以及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悒与坚韧,依旧如暗夜中的明珠,难以完全掩盖。很快,她便吸引了许多或明或暗的目光。有纯粹出于对美好事物欣赏的好奇,有被那份独特风姿所惊艳的赞叹,但更多的,是带着探究、估量,乃至毫不客气的不屑与轻蔑的窃窃私语。那些声音不高,却如同苍蝇的嗡鸣,精准地钻进李观鱼的耳中。

“瞧见门口那桌没?那个穿青衫、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子,就是最近传得有点邪乎的李观鱼?听说跟东海那个叫什么‘桃源岛’的地方牵扯很深……”

“桃源岛?什么来头?听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穷酸气!东海蛮荒之地,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像样的武学传承?怕不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路子,想借着这次大会蹭点名气吧?”

“啧啧,你看他旁边那个,虽然穿着男装,但那眉眼,那身段,分明就是个绝色丫头!来历不明,还带着女眷招摇,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把武林大会当什么了?”

“看他那身板,瘦瘦弱弱的,风吹就倒似的,能有多少内力根基?别到时候第一轮抽签就碰上硬茬子,三拳两脚被人打下来,那可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哼,跟这种来历不清不白的人同处一室,真是平白降低了咱们的身份,晦气!”

议论声纷繁杂乱,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试图刺破李观鱼的心防。他端坐席上,背脊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体内,《归源心经》的心法悄然流转,一股温润平和的浩然之气自然护住灵台,将外界的一切纷扰、讥讽、质疑,都隔绝开来。仿佛那些话语谈论的,是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只是,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那微微低垂的眼睫,在听到对桃兮然不敬的言辞时,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桃兮然坐在他身侧,感受着那些如同实质般扫过的不友善目光,听着那些刺耳的碎语,纤手在桌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微微发白的指节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屈辱。她偶尔侧眸看向身旁的李观鱼,见他如此沉静,心中稍安,但眼底深处那抹为他担忧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程不惑则像是完全沉浸在美食的享受中,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他埋头大吃,筷子飞舞,将素鸡、素鸭、罗汉斋等菜肴不停地送入口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嗯…唔…这少林寺的斋菜,果然名不虚传!火候到位,滋味十足!就是…就是全是素的,嘴里能淡出个鸟来,要是能来壶烈酒,切二斤酱牛肉,那就更美了……”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和不合时宜的感慨,倒是冲淡了几分这一桌的压抑气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时,一名身着湖蓝色华丽锦袍、腰佩一柄镶着硕大翠玉长剑的年轻公子,在一群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跟班簇拥下,摇着一柄泥金折扇,故作潇洒地踱步过来。此人乃是江南“流云剑派”的少掌门柳如风,家世显赫,剑法在年轻一辈中也算小有名气,加之相貌俊朗,平日里备受追捧,养成了骄纵自负的性子。他目光先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轻佻,在桃兮然脸上身上流转片刻,最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落在了始终沉默的李观鱼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哟——”他拉长了声调,用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语气轻浮,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在长安城里名声鹊起、据说与东海仙岛大有渊源的李观鱼李少侠了?”

李观鱼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那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并未立刻回答。

柳如风见他沉默,以为被自己气势所慑,心中得意,继续道:“听说李少侠师承……乃是东海隐世的高人?”他故意在“东海”和“隐世”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却不知尊师上下如何称呼?所属又是何门何派啊?也好让我等久居中土、孤陋寡闻的武林同道,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东海武学的……独特‘风采’?”他将“风采”二字咬得极重,尾音上扬,充满了揶揄与讽刺,顿时引来了周围一阵心领神会的低低哄笑。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恶毒,看似客气请教,实则是步步紧逼,意图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问李观鱼的师承来历。若李观鱼答不上来,或者师门名不见经传,那便坐实了“来历不明”、“野路子”、“欺世盗名”的污名;即便能答上来,若门派声望不显,也同样会沦为笑柄,被他轻易踩在脚下,以此衬托他流云剑派少掌门的身份尊贵。

一时间,斋堂内至少有小半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偏僻的一角。连上席的几位大佬,也若有察觉般,目光淡淡扫过。张怀远在远处席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手中酒杯微顿,却并未出声干涉。他知道,有些关口,必须李观鱼自己去闯,有些场面,必须他自己去面对。这正是他带李观鱼来此的目的之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观鱼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挺拔,虽不魁梧,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他目光清澈而平静,如同秋日的湖水,不起波澜,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斋堂,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

“柳少掌门有礼。在下武功微末,初出茅庐,实不敢妄称师门,恐言辞不当,有辱先人清誉。”

他先是以谦逊姿态避开了直接回答师承的陷阱,随即话锋微微一转,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语气变得沉稳而笃定,隐隐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见识:

“至于东海武学,在下浅见,天下武学,源流万派,各具特色,然追本溯源,其根本要义,莫不源于强身健体、守护家园、护佑苍生之念。招式技法或有不同,地域风俗或存差异,然其追求力量以行正道之理,四海皆同,天下归一。又何必强分畛域,徒增壁垒,作那井蛙窥天、夏虫语冰之事?”

他这番话,并非急智狡辩,而是融汇了桃云逸前辈石壁遗刻中对武学本质的深刻理解,以及自身修炼《归源心经》的体悟。既巧妙地避开了对方设下的师承陷阱,又站在了武道本源与天下大同的高度,隐隐驳斥了柳如风乃至在场许多人心中那种狭隘的门户之见与地域偏见。

斋堂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不少原本带着看热闹心态的人,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一些老一辈的人物,如武当清虚真人,眼中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此子,年纪轻轻,见识与气度却是不凡。

柳如风没料到对方不仅没有被问住,反而说出这样一番义正辞严、几乎无法反驳的道理,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一阵红一阵白,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那股憋闷之气堵在胸口,难受至极。最终,只能重重地冷哼一声,色厉内荏地道:“哼!巧言令色,徒逞口舌之快!武学高低,终究要在手底下见真章!但愿你明日擂台上,抽签运气好点,也能有这般伶牙俐齿!”说罢,自觉颜面大失,再也无颜停留,悻悻然地一甩袖袍,带着跟班灰溜溜地退回自己的座位,连那桌精致的素斋,看来也食之无味了。

这番虽未动手,却暗藏机锋的交锋,让斋堂内许多人收起了几分对李观鱼的轻视。至少,这个来自东海的年轻人,并非他们最初想象中那般简单,或许,真有些门道。

然而,言语上的应对得体,并不能真正打破那无形的壁垒。真正的冷遇与排斥,还在后面。

次日,按照大会惯例,由少林、武当、丐帮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共同主持,在少林寺演武场举行了一场“演武切磋”。这名义上是给各派年轻弟子一个展示实力、互相交流学习的机会,实则却是大会正式开始前,各派互相试探实力、观察对手、乃至提前建立威信的重要场合。气氛看似友好,实则暗流涌动。

轮到李观鱼上场时,他依照规矩,稳步走上以青石板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擂台。他先是向端坐主位的几位主持前辈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姿态从容,不矜不伐。然后,转向他的对手——一名来自崆峒派、身材壮硕、面色倨傲的年轻弟子,同样抱拳致意。

然而,那名崆峒弟子,显然并未将李观鱼放在眼里。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拱了拱手,眼神斜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与李观鱼交手,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这种无礼的态度,引得台下一些注重礼数的门派长辈微微皱眉,但大多数人,包括那几位主持前辈,都只是默然看着,并未出声制止。

更令人心寒的是场边的氛围。当其他门派,尤其是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上场切磋时,无论胜负,场边总会响起或鼓励、或赞赏、或带有门派倾向性的点评与掌声,气氛热烈。然而,轮到李观鱼出手时,偌大的演武场边,却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冷清。

李观鱼并未因对方的无礼和场边的冷遇而心浮气躁。他凝神静气,体内浩然正气自然流转。面对崆峒弟子那势大力沉、直来直往的“开山拳”,他并未选择硬碰硬。只见他身形微动,步法看似简单,却暗合某种玄妙韵律,如同风中柳絮,水中游鱼,于间不容发之际,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对方猛恶的拳风。同时,掌随身形,招式正大堂皇,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后发先至,每每拍向对方必救之处,逼得那崆峒弟子招式屡屡用老,气势为之一滞。

明眼人都能看出,李观鱼的内力修为明显比对方淳厚扎实,对招式的理解和运用更是高出不止一筹。果然,仅仅三招过后,李观鱼看准一个空档,一掌看似轻柔地按在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肩井穴旁。那崆峒弟子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涌来,脚下顿时虚浮,“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最终还是未能稳住身形,一脚踏空,狼狈地跌下了擂台。

切磋胜负已分。

然而,场边依旧是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除了程不惑那毫无顾忌、响彻全场的“好!打得好!”以及桃兮然那压抑着激动、闪烁着欣慰与骄傲目光的注视外,只有零落疏离、仿佛施舍般的几下掌声响起。更多的人,是沉默,是冷眼旁观,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那目光中,依旧带着审视、怀疑,甚至因他轻松获胜而滋生的更多忌惮与不喜。那几位主持前辈,也只是微微颔首,彼此低语了几句,并未像点评其他胜出者那样,对李观鱼的武功招式、内力特点做出任何公开的点评。仿佛他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他这个人,也只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场中原武林盛会中的、格格不入的背景板。

那种被无形屏障牢牢隔离在外的孤寂感,比刀剑加身更加冰冷,更加伤人。它无声地宣告着:你,和你所代表的那个遥远的“东海桃源”,在这里,是不被接纳的异类,是不被认可的“他者”。

夜晚,李观鱼婉拒了程不惑提议去山下酒肆“打听消息”的邀请,也未曾惊动仍在灯下与张怀远商议要事的桃兮然,独自一人,沿着山庄后院的青石小径,缓步登上了那座名为“望月”的孤亭。

亭子坐落于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巨石之上,视野开阔。山下,少林寺方向依旧灯火通明,如同坠落山间的星河,人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虚幻的热闹。而这望月亭,却仿佛被遗忘的角落,浸透了山间的清冷与孤寂。凛冽的山风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吹动他单薄的青衫,猎猎作响,也带来了远山松涛起伏的、如同呜咽般的回响。

天际,一轮冷月高悬,清辉如练,遍洒而下,将千山万壑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寒冷的银辉之中。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僵硬,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寂静得令人心头发紧,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地凝固。

独立寒亭,四顾茫然。李观鱼不由自主地想起桃云逸前辈坐化于石洞之中,那未尽的话语、那殷切的嘱托;想起桃兮然那双总是盛满担忧与期盼的明眸;想起郑小鱼那封字字泣血、控诉着同胞苦难的求援书信;再感受着此刻周遭那无处不在、如同坚冰般的冷漠与排斥……一股难以言喻的孤愤、压抑,以及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心防。这条路,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加崎岖,更加孤独。不仅要面对未来可能遭遇的、如厉沧海和玄冥宗那般强大的敌人,更要时时刻刻面对这中原武林根深蒂固的偏见与这令人窒息的冷漠壁垒。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他望着那轮万古不变的孤月,低声吟哦出这充满郁结与不平的诗句。声音不大,却在空寂的山谷中幽幽回荡,带着一丝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迷茫与沉重。那是一种肩负太多、前路漫漫、知音寥寥的孤独。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熟悉韵律的脚步声,自身后的石阶上响起。他无需回头,从那轻盈而稳定的节奏,便知是桃兮然来了。

一件还带着少女体温与淡淡清香的厚布披风,轻轻地搭在了他有些冰凉的肩上,细致地为他系好领口的带子。

“山风冷冽,寒气侵骨,小心着凉。”桃兮然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暗夜中的一缕暖流。她在他身侧站定,与他一同望向那轮承载了无数孤寂与诗篇的明月,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陪伴。

肩上传来的暖意,以及身边无声的支持,让李观鱼心中一暖,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寂感,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兮然,你说……我们真的能成功吗?整合中原武林之力,远赴东海,对抗强敌,解救同胞……这听起来,是否太过理想,如同……如同痴人说梦?”

桃兮然转眸看他,月光如水,清晰地勾勒出她精致如玉的侧脸轮廓,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此刻却闪烁着比天上星辰更为坚定、更为璀璨的光芒。

“李大哥,”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你还记得,我母亲在我年幼时,常常教我吟诵的那句诗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她顿了顿,望向山下那一片璀璨却陌生的灯火,语气愈发沉静而有力:“偏见如同这嵩山,巍峨厚重,非一日可堆积而成,自然也非一日可移。世人的冷眼与质疑,就如同这淘金所需的万千次冲洗与过滤,过程固然艰辛,甚至令人痛苦。但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手中握有的是血淋淋的真相与不容辩驳的道理,心中怀揣的是对故土同胞的赤诚与热爱,那么,终有一日,这漫天的疑云与冰冷的排斥,都会如同这山间清晨的薄雾,被正义与光明的太阳一出,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李观鱼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鼓励:“更何况,李大哥,你看,并非所有人都是盲目的,都是被偏见蒙蔽双眼的。张世伯一直在为我们殚精竭虑,程大哥看似迷糊,实则处处维护,还有那些我们或许尚未接触、但心中仍存侠义与公道的江湖同道,他们或许也在暗中关注着我们。这武林大会,龙蛇混杂,固然有冷漠与不公,但同样也是我们打破偏见、证明自己、汇聚同道的最好舞台!”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肯定,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我相信你,李大哥!一定可以!你的武功,你的为人,你所肩负的道义,终将让所有人看到!明日擂台,便是你亮剑之时!”

看着她那充满信任和鼓励的清澈眼神,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有理有据的话语,李观鱼只觉得胸中那股盘踞不散的郁气与沉重,正在一点点被驱散,被融化。一股更加沉静、更加凝练、也更加磅礴的力量,自丹田气海升起,流转于四肢百骸。是啊,何必在意这一时之冷遇?何必因些许偏见而自我怀疑?真正的强者,当如这山中的万年磐石,任他风吹雨打,冰霜覆盖,我自岿然不动,默然积蓄!待到石破天惊那一刻,自当让世人见证其无可撼动的力量!

他的背脊挺得更直,眼中那片刻的迷茫与沉重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淬火精钢般内敛却锐利的光芒,是昂扬不屈、坚定不移的斗志!他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望向那轮穿越了万古孤独、依旧清辉皎洁、朗照乾坤的明月,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掷地有声的磐石:

“你说得对!兮然,谢谢你。”他的目光转向山下那片象征着挑战与机遇的灯火,“明日,我便让这嵩山,记住我李观鱼的名字!也让这天下武林知道,东海桃源,绝非蛮荒不化之地!其武学之纯正,其民心之赤诚,其抗争之正义,可昭日月,可对苍天!”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并肩而立的少年与少女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冰冷的石地上,仿佛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千山寂寂,万籁无声,却仿佛有惊雷,正在这极致的寂静夜色中悄然孕育,蓄势待发。

月冷,心愈热。寂寥,孕惊雷。

少年英雄,即将在这举世瞩目的舞台上,初试锋芒,剑惊天下!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