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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5

“捐就捐!谁怕谁!”

真好,他们将永远恩爱地捆绑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承受同样的痛苦,走向同一个绝望的结局。

很快,他们就被安排进了无菌病房,为抽骨髓做准备。

而那三百万的手术费使得卖掉了最后一点首饰,又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借钱。

“喂,大哥,是我啊……对,超超病了……还差一点钱,你看能不能……”

我大伯不耐烦地打断他:“老二,不是我说你。你们家的钱,不都填那个无底洞了吗?我哪还有钱借给你?我儿子马上要结婚了,到处都要用钱。再说了,上次借你们的十万块,你们什么时候还?”

我妈那边打给她最好的牌友:“王姐,你上次不是说手头很宽裕吗?借我五十万周转一下,我下个月就还你!”

那个王姐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哟,林太太,你不是傍上大款了吗?你儿子不是金融天才吗?怎么还跟我借钱啊?五十万?你拿什么还?拿你那张脸吗?别开玩笑了,我老公说了,不许我跟你们家来往,晦气!”

最后,他们走投无路,找到了放高利贷的。

用他们自己的身份信息,以及林超那套已经被查封的危房做抵押,签下了利滚利的合同。

抽骨髓那天,我特意多喝了一口汤,想看得清楚一点。

他们被并排推进了手术室,躺在相邻的两张手术床上。

冰冷的麻醉针扎进后腰,接着,是那根比筷子还粗的穿刺针,在医生的操控下,缓缓的、用力的,钻进他们的髂骨。

“啊~~”

我妈先发出了惨叫,我爸咬紧了牙关,浸湿了枕头。

骨头被钻开的声音,混合着他们的惨叫,在手术室里回响。

经过几个小时的折磨,两袋泛着黄色的、混着血的骨髓液,终于被抽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只能趴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到。

“都怪你!”我妈虚弱地开口“要不是你非要儿子,非要把他当成宝,我们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现在怪我了?当初是谁把女儿的氧气管拔了?是我逼你的吗?林依晚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晚!你这个当爸的,从头到尾,你为她做过什么?”

“我没做什么?我养她那么大!她给我儿子一颗心,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们的争吵,引来了护士。

“吵什么吵!病人需要休息!你们的儿子,马上要进行大剂量放化疗了,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他吧!”

听到儿子他们立刻停战了。

透过病房的玻璃,他们看到林超被推进了放疗室。

6

林超的放化疗过程,比想象中还要惨烈。

超大剂量的射线和药物,摧毁了他体内本就岌岌可危的免疫系统,也摧毁了他的一切。

他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吃不下任何东西,吐到最后只剩下黄色的胆汁。

他的身体上出现了大片的皮疹和溃烂,皮肤像纸一样脆弱,轻轻一碰,就是一块淤青。

“怎么会这样……”我妈眼泪都流干了。

高利贷的催债电话,一天比一天紧。

一天晚上,我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我,就坐在林超的病床边,手里端着那碗金色的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妈,这汤真好喝。你当年给我灌的那些姐姐要让着弟弟的鸡汤,可没这个味道。”

我妈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声音都在发抖:“我看到她了!我看到晚了!是她在害超超!是她在搞鬼!”

“你又发什么疯!大半夜的!”

“是真的!她在梦里跟我说,她在喝汤!她喝一口,超超就难受一分!是她!一定是她!”

第二天,我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附近的山上有一座道观,里面有个地道高人算命极准。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上了山。

那道观破败不堪,里面只有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道士。

我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家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哭着说了一遍。

老道士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块,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我爸妈赶紧凑了两千块钱,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孽障!都是你们自己造的孽!”

他站起身“你们家祖坟的风水,被人从根上断了!不对,不是风水,是福气!你们全家的福气,都被人装在一个碗里,一点一点地喝掉了!”

“大师!高人啊!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儿子!”

“救你们?天谴之人,谁敢救?谁能救?”

“你们的女儿,含怨而死,怨气冲天,在地府得了大机缘。她现在不是鬼,是你们家的讨债人!她喝的那碗汤,是你们一家三代积攒的所有福气!她喝一口,你们就倒一分霉。等她喝完了,你们也就彻底完了!”

我爸颤抖着声音问:“那……那要怎么办?大师,求你指点迷津!”

老道士捋了捋他那打结的胡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债是你们欠下的,自然要你们自己去还。”

“去她的坟前,跪下,磕头,认错。烧最好的纸钱,供最贵的祭品。求她,求她念在血脉亲情,高抬贵手。”

“告诉她,让她别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让她一口气把汤喝完,拿走所有的福气,赶紧投个好胎去吧!”

老道士说完,打了个哈欠“这是你们唯一的活路。去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7

老道士的话让我爸妈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山。

他们冲进最大的祭品店,把我妈最后的金手镯当掉,换了成堆成堆的纸钱、元宝,还有各种纸糊的别墅、跑车、名牌包。

他们觉得,我生前没能享受这些,死后一定会喜欢。

我的坟很简陋,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墓碑上连张照片都没有。

他们把那些花里胡哨的祭品在我坟前堆成一座小山,然后齐齐跪了下来。

“囡囡,爸妈来看你了……”

我妈则,一边烧纸,一边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人!妈妈给你磕头了!”

“晚,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妈给你烧了这么多好东西,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名牌包吗?妈给你买了!你不是想住大房子吗?妈也给你烧来了!”

“你拿着这些钱,拿着这些东西,到了下面,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你弟弟他快不行了,晚,你就放过他吧,行不行?”

我爸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囡囡。大师说了,你在下面喝汤。你就别折磨我们了,一口气喝完,去投个好胎,下辈子生在个好人家,享福去吧!我们对不起你,我们给你赔罪了!”

孟婆在我身边,冷哼一声“真是可笑。他们以为地府也跟阳间一样,可以用钱摆平一切吗?”

我端起碗,看着碗里只剩下薄薄一层底的金色汤汁,没有说话。

他们在我坟前哭了很久,求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才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

回到医院,林超依旧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好转。

“怎么会这样?我们都去求她了,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死丫头,心怎么这么狠!我们都跪下给她磕头了,她还想怎么样!”

“她是不是嫌不够?她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全家才甘心?”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走了过来,递给他们一张单子。

“林超先生的家属吗?这是今天的缴费单,ICU的费用,加上进口抗生素的钱,一共是三万八千块。请在今天下班前缴清,不然,我们就要停药了。”

我爸拿着那张缴费单,手抖得厉害。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妈平静说道:

“要不……我们放弃吧。”

8

“放弃?林建国!你再说一遍!你说要放弃谁?”

我爸还是坚持道:“你小声点!我……我也是没办法!你看不到吗?我们已经没钱了!一分钱都没有了!高利贷的人天天堵门!我们拿什么救他?拿命吗?”

“当初是你非要生儿子!是你跟我说养儿防老!现在你跟我说放弃?你还是不是人!”

“我是人!我就是因为是人,我才不想死!”为了他,我们家没了,房子没了,钱没了!我们俩也一身病痛!现在还要我们把命搭进去吗?凭什么!我告诉你,我不干了!这个孽,你自己去受吧!”

他一把甩开我妈,转身就走。

我妈只是缓缓的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落,最后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天晚上,我妈躺在医院陪护的折叠床上,一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梦到了我。

这一次是奈何桥边。

我就坐在桥头,手里捧着那只金色的碗,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汤。

“晚!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她想抱我,却从我透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摔倒在地。

“你又来做什么?”

“晚,妈妈求求你!你放过你弟弟吧!他快死了!他真的快死了!”

“他死,与我何干?”

“怎么与你无关!你的心还在他胸口跳啊!晚,那是你的心啊!你忍心看着它停止跳动吗?你忍心看着你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这么死掉吗?”

“妈,你是不是忘了?”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惊恐的眼睛“我的心,早就死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了。死在你拔掉我氧气管,决定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的那一刻。”

“那颗还在他胸腔里苟延残喘的东西,不过是一块维持他生命的肉罢了。它跳或者不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把这碗汤喝完吗?”

我将碗举到唇边“你看好了。这是最后一口。”

“不~~!”

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已经大亮。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了整个楼层。

一群医生和护士,神色慌张地从她身边跑过,冲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ICU病房。

林超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毫无起伏的——直线。

9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

“准备第二次电击!所有人散开!”

“砰!”

林超的身体在病床上一弹,又重重落下,那条直线,依旧顽固地横在屏幕上。

我妈趴在玻璃上,指甲抠的玻璃吱吱作响。

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来了。

他站在我妈身后,看着病房里的景象,脸上是一种麻木的、解脱了的表情。

终于,主治医生停下了按压的动作,疲惫地直起身,摘下了口罩。

医生走出病房语气沉重:“我们尽力了。节哀顺变。”

我妈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下去。

突然走廊来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手臂上纹着龙虎的男人,正朝他们走来。

是高利贷的人。

他们是来收账的。

“林先生,时间到了。钱,准备好了吗?”

我爸发出一种癫狂的、破罐子破摔的笑。

“钱?没有了。命,倒是有一条,你们要吗?”

“林建国,你他妈耍我们?”

他一把揪住我爸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掼在墙上。

“别以为人死了,账就不用还了!我告诉你们,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哦不对,你儿子也死了。那就……夫妻互偿吧!”

他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我妈,眼神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淫邪。

“你老婆,看起来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风韵犹存啊。卖到东南亚去,应该还能值几个钱,正好抵一部分利息。”

“你敢!”

我爸眼睛赤红用头狠狠撞向刀疤脸。

一场混乱的斗殴,就在医院的走廊上,在ICU的门口,在林超尸骨未寒的地方,爆发了。

哭喊声,咒骂声,殴打声,响成一片。

我爸被打得头破血流,我妈的头发被抓住。

奈何桥边,我喝下了最后一口汤。

碗里的画面,随着我吞咽的动作,彻底消失。

金色的碗,在我手中,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我感觉魂魄一阵前所未有的轻盈。

所有前尘往事,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像退潮的海水,从我生命里彻底抽离。

我是谁?

林依晚?

这个名字,变得好陌生。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我只记得,我喝了一碗很长、很长的汤。

孟婆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喝完了?”

我点点头。

“那就去吧。过了桥,就是你的新生。”

我看着桥那边,那里一片温暖的光晕,隐约有温柔的呼唤声传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幽冥地府。

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好像,还忘了什么人。

孟婆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递给我一面镜子。

“最后看一眼吧。看完,就彻底了断。”

我接过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个断了腿的男人和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人,正为了半个发霉的馒头,撕打在一起。

“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还有脸说我?林建国,你这个废物!窝囊废!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你!”

镜子里的画面,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

我把镜子还给孟婆。

“我不认识他们。”

10

我转身,踏上了奈何桥。

每走一步,身后的世界就模糊一分。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那些短暂而快意的报复,都像风中的尘埃,被吹得无影无踪。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即将飘向一个温暖的归宿。

桥的尽头,光芒越来越盛。

我听到了清晰的、充满爱意的声音。

“老公,你快看,她动了!”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我看看。我们的宝贝女儿,肯定是个活泼的小家伙。”

这是一个温柔的男声,充满了宠溺。

我努力地朝着那片光走去,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我的魂魄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了那片温暖的光晕之中。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我睁开眼,世界是模糊的。

但我能感觉到,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我托起。

“恭喜,是个漂亮的千金。”

接着,我被放进一个更柔软、更温暖的怀抱里。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初为人母的激动和哽咽。

“宝宝,我的宝宝……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她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那是一个充满了爱意的吻。

一个男人凑了过来,他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动作笨拙又珍视。

“老婆,辛苦了。你看,她长得多像你,特别是这眼睛,真漂亮。”

“哪有,明明鼻子和嘴巴更像你。老公,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安安’吧。平安的安。我不求她大富大贵,不求她出人头地,我只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好,就叫安安。沈长安。”

我叫,长安。

我躺在母亲的怀里,听着他们为我规划的、充满爱意的未来,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将我紧紧包围。

我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但这一次,这滴泪,不是苦的。

是甜的。

十年后。

A市最破败的贫民窟,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地下室里。

林建国拖着他那条残废的腿,将一碗馊掉的稀饭,重重地放在地上。

“吃吧!”

床上,一个瞎了一只眼,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女人,摸索着拿起碗,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她就是我曾经的母亲,李秀梅。

当年,他们被高利贷打断了腿,戳瞎了眼,扔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们靠捡垃圾为生,活得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卑贱。

这些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怨恨,互相折磨。

这天晚上,李秀梅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小的产房。

护士抱着一个女婴,对她说:“恭喜,是个女儿。”

她看着那个孩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梦里的她,对护士说:“女儿?真是个赔钱货。”

然后,她看到了我。

不,是看到了沈长安。

一个穿着公主裙,扎着漂亮蝴蝶结的小女孩,被她的父母牵在手里,从她面前走过。

她的父亲,正弯腰给她系鞋带。

她的母亲,正拿着棉花糖,笑着等她。

他们看她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捧在手心里的珍爱。

李秀梅在梦里,疯了一样地冲了过去。

“那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你们把她还给我!”

小小的沈长安被她吓到,躲到了父母身后。

那个英俊的男人将女儿护在身后,皱眉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疯子。

“这位大婶,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她就是林依晚!她就是我的女儿!”李秀梅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李秀梅从肮脏的床铺上惊醒,泪流满面。

她摸着自己空洞的眼眶,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奈何桥上,再无林依晚。

人间,只有一个被爱意包裹,注定一生顺遂的,沈长安。

而他们,将在自己亲手创造的地狱里,永无止境地沉沦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即便是死亡,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痛苦的折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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