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舒窈拜托蔡婶子帮忙照看孩子,自己带齐证件,去了食品厂。
厂子里知道舒窈身份的没几个,厂长郭富民是其一,
他是舒振中的老下属,转业后就被安置在食品厂。
“窈窈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他起身给舒窈倒了一杯凉白开。
“郭叔,都处理好了。”
郭富民点了点头,这种事他也不好多说,
“行,你今天去人事科报个到,明天开始上班。”
正好人事科科长吴秀玲过来了,
“厂长,我跟您说……”
“舒窈?”
她看到舒窈,脸上明显有些惊诧,随后就是深深的厌恶。
“吴科长,你来得刚好,带舒窈同志过去办一下手续,通知她们主任,明天就可以给她排班了。”
“厂长,这不合适吧,舒同志夫家的家庭成分有问题,让她返岗,咱们厂工人怕是要有情绪的。”
吴秀玲这人,是彻彻底底的革委会成员。
在厂子里,闹得也最凶。
她又是人事科主任,对工厂内工人的家庭背景了如指掌,这些天,舒窈停工在家,厂子里也是热闹的很,
吴秀玲把运动那一套,带进了厂子,偏生她手底下还真有一波小红兵。
但凡厂里谁家祖上有点钱,做过小生意,她全部没放过,在厂子的宣传板上贴大字报,让人站在大字报前大声忏悔,
一度搅得厂子没法正常生产。
郭富民很不满意,但大环境如此,他也难出头,保不准下一个“反”的就是他。
只能竭力让食品厂正常运转,保障京市群众的副食品需求。
当时也亏得郭富民决断快,立刻让舒窈停工,回家处理,不然,站在宣传板前忏悔的指定有她一个。
老太太的这段记忆已经有点久远了,舒窈听到吴秀玲的话,暗自思忖,
这女人对她的敌意很大啊。
“吴科长啊,舒窈同志还是很有觉悟的,跟那一家断的干干净净,打了离婚证,迁出了户口,是坚决维护咱们工农阶级的。”
郭富民示意舒窈将离婚证和户口本给到吴秀玲。
吴秀玲听到这话,神色缓了下来,脸上有了笑模样,
“舒同志做的对,大地主、资本家、走资派都是咱们的敌人,就该狠狠打压他们,省得给咱们社会主义道路使绊子,拖后腿!”
吴秀玲接过离婚证一看,表示十分满意,但翻开户口本,脸又掉了下去,
“地主家的小崽子你也带出来了?”
“舒窈同志,不是我说你……”
舒窈听得头疼,但她很识时务,知道不能跟这人对着干,
“吴科长,正是因为他还是个崽子,我才把他带来出来,他是工农阶级的孩子,该跟咱们站在一起,和咱们厂子站在一起,”
“在您这样优秀,一心为工农阶级奋斗、抗争的领导的教导下,我想,他一定会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工农卫士。”
吴秀玲强压着向上勾起的嘴角,矜持点头:
“嗯,你说的有道理,多带孩子来厂里转转,多接触咱们工人阶级。”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我上班,就把他丢在咱厂子的育儿所,接受工人阶级的熏陶。”
“舒同志很有觉悟,不像咱们厂的一些人,”
说起这个,吴秀玲的心火又冒了上来,
“死不悔改,教育是为了他们好,让他们接受思想改造,结果——”
她啪的一声拍上桌子,
“连语录都能背错,这像是改造了的样子吗?!”
舒窈被震得一激灵,妈呀,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回去她得抓紧抱抱佛脚。
吴秀玲还在继续:
“我提议,再这样,就让他们去劳动改造!”
“吴秀玲同志啊,咱们厂子的生产任务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把这群人下放了,咱们一下子去哪里找这么多熟练工顶上?”
郭富民用生产说事,
“这样,语录背错确实是大大的思想问题,让他们去蒸制车间进行劳动,每天写一份报告递交上来。”
蒸制车间是夏天食品厂最受罪的一个车间,受罪一阵子总比下放强。
吴秀玲想了想,同意了。
“行,那我就带小舒去办手续了。”
她这会儿是看舒窈哪哪儿都顺眼,
“小舒啊,我觉得你就很好,思想觉悟高,可以给全厂做一个思想宣传,给那些落后分子醒醒神。”
舒窈:……
造的什么孽!
她要不回去躺平得了,反正她手头这些钱足够她用到改开。
但坐吃山空一直没进项也很怪啊,
舒窈在心里为自己默哀。
“吴科长,我比不上您,是当代娘子军,一看就是干大事儿的,我这人就不行了,胆子小,一到正经场合,就会哆嗦,”
“做宣传,恐怕达不到预计目标。”
吴秀玲的嘴又隐秘勾起,随后想了想,也是,站在台上哆哆嗦嗦像什么样子!
真是不成大器不堪大用!
本来还想看在她这么有觉悟的份上提拔提拔她,算了。
“那这样,你配合宣传科的同志,让他们以你为例子,做一期宣传板报。”
舒窈:……
终归是逃不过。
吴秀玲把她带回人事科,让干事给她填了资料,自己又匆匆忙忙离开了。
办完手续,舒窈去了厂内的育儿所,
工厂内的纷纷扰扰仿佛没有影响到这一边,保育员正领着小孩子进行户外活动。
“同志,你是……”
一个抱着孩子的保育员走过来。
“哦,同志你好,我是糖水车间的舒窈,想过来咨询一下托班的情况。”
“是糖水车间的同志啊!”
保育员脸上堆满了笑,打开门,
“舒同志的孩子多大?”
“刚好两个半月,”
舒窈回想了户口上填的出生日期,
“可以送来吗?”
“可以可以,我们这最小的孩子才一个多月。”
她带着舒窈来到最边上一间屋子,
“周岁以下的孩子都在这儿,一共12名。”
舒窈看到这么多孩子头都大了,
“要是有一个哭起来,其他的会不会跟着哭?”
“舒同志你放心,要是有孩子哭了,我们会第一时间抱出去哄的。”
舒窈悄悄进去看了看,小床很干净,被褥什么的也不脏,看着卫生不错。
“他们的吃喝怎么办?”
“大一点的孩子交伙食费,我们这里包餐食,”
“小一点的还在喝奶的孩子,要么是妈妈抽空来喂,要么是买奶粉放在这边由我们喂。”
舒窈点点头,很人性化了。
育儿所对本厂职工的孩子是免费的,只需要交伙食费,像沈淮屿,连伙食费都不用交,自己带奶粉过来就行。
回去时沈淮屿睡得正香,蔡婶子坐在堂屋粘火柴盒,沈淮屿就在她身边的小竹篮里。
“谢谢婶子。”
舒窈从口袋里掏出五六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
“给小曼和小辰甜甜嘴。”
“哎呦,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蔡翠芳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刚喂了奶,睡着了。”
舒窈小心把人抱回了屋子,然后给自己做了个蒸蛋,煮了碗米饭,
吃得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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