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知府衙门,坐落在城北繁华地段,朱漆大门,石狮矗立,透着一股森严的官威。翌日午后,沈砚秋换上了苏二娘早已准备好的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书生儒衫,头发也用布带整齐束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寻常的、略带寒酸却又有些傲骨的求学书生。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紧张和恐惧都压入心底,脸上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甚至带着几分书生迂腐气的表情,走向那扇威严的大门。
“站住!府衙重地,闲人免进!”守门的衙役立刻拦住了他,语气倨傲。
沈砚秋停下脚步,按照预先演练好的说辞,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朗声道:“学生沈墨,岭南人士,游学至此。听闻府尊大人为城外田庄灌溉之事忧心,学生不才,祖传水车改良之法,或可解大人之忧。特来献图,只求面见府尊,陈述利害。”
他刻意借用了父亲“沈墨”的名字,既能增加一丝可信度,也是一种隐蔽的纪念。
衙役狐疑地打量着他,见他年纪虽轻,但气度沉静,言辞清晰,不像寻常骗吃骗喝的混混,又听到“水车改良”、“解大人之忧”等字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通传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沈砚秋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不断在心中默念着准备好的说辞,提醒自己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纰漏。
不知过了多久,那衙役才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大人让你进去。跟我来。”
穿过几重院落,沈砚秋被引到了一间布置奢华、熏香缭绕的花厅。主位之上,坐着一个身穿便服、体型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官员,正是扬州知府赵汝贞。他手里把玩着一对玉球,眼皮耷拉着,似乎对来者并不怎么感兴趣,透着一股久居官场的慵懒和傲慢。
“你就是那个献图的岭南书生?”赵汝贞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鼻腔,“有何妙法,且说来听听。若只是哗众取宠,浪费本官时间,哼……”
沈砚秋再次躬身行礼,将早已准备好的、只画了整体结构和部分齿轮(隐去核心参数)的半张图纸双手呈上:“府尊明鉴,此乃学生家传改良龙骨水车之图。相较于传统水车,新增三级齿轮传动,若建造得法,可省三成人力,增三倍灌溉之效。”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接过图纸,递给赵汝贞。
赵汝贞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画满线条的麻纸,撇了撇嘴,随手将图纸扔在身旁的茶几上,嗤笑道:“我当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的线条罢了。省力?增效?空口无凭,你让本官如何信你?”
沈砚秋心中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指着图纸上一处齿轮连接点道:“府尊若不信,可否借笔墨一用?”
赵汝贞扬了扬下巴,示意管家取来笔墨。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在空白的纸上飞快地绘制了一个简化版的齿轮传动示意图。他笔法精准,线条流畅,虽然只是示意图,却将齿轮啮合、力量传递的原理清晰地展现出来。他一边画,一边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府尊请看,力从此处输入,通过大小齿轮三次转换,如同杠杆,最终作用于此……此设计,正可解决贵庄地势略高、引水乏力之困,节省大量人力畜力。”
他这番话,恰好戳中了赵汝贞因为田庄灌溉不力而烦恼的痛点!赵汝贞那慵懒的眼神渐渐变了,开始认真地看着图纸和沈砚秋的讲解,手指无意识地停止了转动玉球。
贪欲,开始在他心中滋生。若此图真如这书生所言,那他的田庄将不再受制于天时,产出大增,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和财富!
“嗯……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赵汝贞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却滴溜溜地在沈砚秋和图纸之间打转,“不过,你这只有半张图,关键之处似乎语焉不详啊。若要本官信你,须得将全图献上。”
沈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拱手道:“府尊明察,非是学生不肯献上全图。实乃这全图……需用学生家传秘制的‘显影水’,激活图纸角落的暗记,方能指引找到另外半张记载了核心机要的图纸。此水……如今在学生一位表弟手中,他三日后方能抵达扬州。学生今日前来,只求以这半张图纸为质,换取府尊珍藏的天山雪莲,救治学生病重垂危的表叔。待三日后表弟携‘显影水’到来,定当奉上全图,绝无虚言!”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给了赵汝贞希望(全图),又设置了一个合理的延迟(三日后),更突出了换取雪莲救人的急迫性,显得合情合理。
赵汝贞盯着沈砚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沈砚秋眼神清澈,表情恳切,带着书生特有的执拗和一丝因为亲人病重而产生的焦虑,看不出丝毫作伪。
贪婪最终压倒了他的疑虑。他担心这书生反悔,或者那“表弟”来了之后坐地起价。一株雪莲虽然珍贵,但若能换来这能大幅提升田庄收益的改良水车技术,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在这扬州地界,还怕他一个岭南书生跑了不成?
“呵呵,原来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官岂是见死不救之人?”赵汝贞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对管家吩咐道:“去,将库房里那株天山雪莲取来,赠与这位沈公子。”
管家领命而去。赵汝贞又看似随意地对身旁另一个心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心腹点了点头,悄然退下。沈砚秋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赵知府定然安排了人跟踪。
很快,一个精致的锦盒被取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株洁白如玉、形似莲花、散发着淡淡寒气的植物,正是天山雪莲!
沈砚秋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锦盒,如同捧着秦叔的性命。他再次躬身:“多谢府尊恩典!学生表叔病重,需立刻回去用药,就此告辞!三日后,定当携‘显影水’与表弟一同前来,奉上全图!”
“嗯,去吧,莫要耽搁了救治。”赵汝贞挥了挥手,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但那笑容背后,是冰冷的算计。
沈砚秋不敢多留,将锦盒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转身快步离开了府衙花厅。
一出府衙大门,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有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从身后不同方向黏了上来。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加快脚步,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他没有直接回百味楼,而是凭借着这些日子对扬州街巷的熟悉(主要通过苏二娘的描述和窗口观察),开始在复杂的街巷中穿梭、绕行。他时而快步疾走,时而突然拐入岔路,时而混入拥挤的市场,利用人群和建筑物的遮挡,与那两个跟踪者周旋。
足足绕了三条主干道和无数小巷,在确认彻底甩掉了身后的“尾巴”之后,他才从一个僻静的巷口钻出,绕了一个大圈,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百味楼的后院。
踏入那熟悉的阁楼,将怀中那株带着寒气的雪莲递给焦急等待的苏二娘时,沈砚秋才感觉浑身虚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第一步,他成功了。但赵知府的贪婪和多疑,以及那“三日后”的约定,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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