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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爸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江若琳面前,一句话没说,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畜生!”
血顺着江若琳嘴角淌下来,她也不躲。
“秀英!”
我爸指着江若琳母亲的鼻子,我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骗人!还要毁我儿子一辈子!你们江家就是这么对我们陈家的?”
江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爸突然低笑一声,笑声冰冷:“你们忘了?当年你们家刚下放到我们村,谁都不敢沾,是我爹把你们领进门,分给你们半袋子粮食!你丈夫生重病,是我妈把我准备娶媳妇的钱都拿出来给你们!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
“就因为你女儿犯了错,就要拿我儿子的一辈子去填?你们江家,安的是什么心!”
江若琳和她母亲都愣住了。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这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我……”江母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你们的恩怨,我不管。”我开口:“我只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我走到大队书记面前。
“书记,回城审批表,我是不是可以填了?”
书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江若琳,点了点头。
“可以。”
我拿过那张能决定我命运的纸,看都没看江若琳一眼,转身回了屋。
身后,传来柳文轩他爸的哭嚎,还有我妈的叹气声。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仗,我赢了。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了离婚。
江若琳不同意。
她跪在我面前,求我。
“思明,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我嗤笑一声,没再解释,直接收拾了东西,搬回了娘家。
上一世,谁给过我机会?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大队书记亲自出面,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江若琳的名声,在村里彻底臭了。
柳家也成了笑话。
我没管这些,拿到回城通知的那天,我爸妈送我去了火车站。
站台上,我妈哭了。
“明啊,一个人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头。
江若琳没来。
也好。
火车开动,窗外的站台慢慢向后退。
从今以后,我陈思明,只为自己活。
到了首都,我进了纺织厂当技术员。
整天被机器声还有画不完的图纸填满。
在这里,没人认识青山大队的陈思明,也没人知道我娶过妻。
我就是我。
白天跟师傅跑车间,晚上就去夜校,把以前没学的都补上。
干满第一年,厂里给了个技术革新奖,五十块。
我没留,钱全都寄回了家。
后来收到我爸的信,说家里盖了新房,让我别惦记。
信的最后,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江若琳病了,听说病得不轻。
我把信看完了,折起来,塞进抽屉最里头。
她病她的,关我什么事?
又过了一年,厂里觉得我干得还行,让我去大学念书,脱产。
没想到,开学没多久,江若琳的信就寄过来了。
信封上那几个字看起来瘦弱无力。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拆开了。
她没道歉,也没提过去,信里写的全是我们的小时候。
我们一起在河里摸鱼,我怕走夜路,她就在前面给我唱歌壮胆。
她说她没能回城,接了她妈的班,在大队当了个记分员。
她说村里的日子很苦,但她一想起从前,心里就不那么苦了。
信的最后,她说,她每天都在想我。
我把信看完,一言不发,直接把它撕了,扔进了垃圾桶。
过去的好被她自己一手毁了,现在再提,只让我觉得脏。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没想到,从那以后,每周一封,从不间断。
她好像把写信当成了一个发泄口,村里的鸡毛蒜皮,谁家娶了媳妇,后山上的野花开了,什么都写。
我一封也没再拆过,看到信封就扔。
室友撞见,还开玩笑:“谁啊,这么痴情?”
我告诉他:“一个不相干的人。”
大三那年,首都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雪地里的人影。
那人身上穿着件破旧的棉袄,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又瘦又憔悴,站在那儿,跟周围的一切都不一样。
是江若琳。
她看到我,眼睛里迸出一点光。
我脚步没停,从她身边走过。
“思明!”
她追上来拦住我,一股土腥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冲过来。
我问她:“你来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干涩,嘴唇冻得发紫:“我把家里的猪卖了,才换了这张车票。”
“看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她被我的话钉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思明,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我看着她:“没有你,我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她眼里的那点光,瞬间就灭了。
“我知道……”她垂下头:“我听说了,你拿了奖学金,还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你本来就该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呢,”我反问:“你来,是想提醒我,这一切本该属于我,而你差点毁了它?”
她猛地抬头,眼眶红了:“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逼视着她:“江若琳,你是不是觉得,你站在这里,摆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我就会心软?就会忘记你做过什么?”
她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说:“你对不起的,是那个曾经眼巴巴跟在你身后,以为你是全世界的陈思明。可是,那个陈思明,在你决定抢走我回城名额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你亲手杀了。”
“你现在看到的,是北京理工大学的陈思明,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很快就融化了。
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我没有回头。
从那天起,江若琳的信再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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