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水池泛起细碎的泡沫,多多抹去嘴角的油光钻进卫生间。雕花皂盒里躺着小半块蜂花檀香皂,他搓手时瞥见镜柜边缘凝结的牙膏渍——昨夜多多爸刷牙溅射的薄荷蓝星子。水流冲走泡沫的刹那,他忽然想起阳台上晾着的沙包靶。晨风掠过防盗窗铁栅的呜咽里,分明听见帆布靶面干燥时的簌簌轻响。
冲进客厅时玻璃茶几空荡如洗,多多的惊呼撞上正在剥毛豆的妈妈:“大书房!”话音未落他已撞开樟木门——满室松烟墨香中,黄花梨大案上的红星宣纸泛着云纹,黄山松烟墨块压着狼毫笔架,而他的沙包靶正端坐在澄泥砚旁,像个误入文人雅集的大将军。
报纸包裹的臃肿外衣已然褪去,裸露出多多妈精心炮制的战甲。多多指尖抚过胡桃木背板,清漆下木纹流淌着琥珀色的河流,丙烯绘制的青龙鳞片在晨光里泛着冷兵器特有的幽蓝。靶心十环处贴着从数学作业本撕下的坐标纸,圆规画出的同心圆还留着妈妈画图时抵在桌沿的指甲印。
周日阳光斜射进窗户,多多伏在叠满涂改痕迹的作业本前,橡皮屑在光柱里跳着布朗运动,当最后一题画上句号时,挂钟恰好吞下三粒整点报时的铜音。他郑重其事地将铅笔插进搪瓷笔筒——筒身印着第十届全运会纪念的字样,缺口处露出的铁胚泛着星点锈斑。
多多爸正端坐在木头椅上,鸡翅木茶海腾起袅袅青烟。玻璃公道杯里舒展的碧螺春如一池春水,银毫在摄氏八十五度的澄澈中跳着芭蕾。多多夺过茶杯时,杯壁凝结的雾珠沾湿他掌心,春茶的鲜润裹着紫铜电热水壶残留的漂白粉气息。
小区西隅的老梧桐撑着翡翠华盖,树冠深处传来幼雀试飞的扑棱声。多多爸仰头寻觅枝桠时,一边活动健身区儿童滑梯上的彩漆反光正巧投射在靶面,青龙偃月刀瞬间镀上童活色彩,当沙包靶悬上枝桠,系绳的混纺毛线在风里绷出五线谱的弧度,某片新落的梧桐叶卡在绳结处,成为天然的休止符。
“腰马合一!”多多爸摆出传统武术架势的刹那,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震动顺着地脉传来,梧桐果在枝头籁簌颤栗。沙包破空扯出的哨音惊飞了叶丛里的乌鸫,鸟影掠过物业新漆的鹅黄色外墙时,与十六楼阳台上飘落的钢琴练习曲《致爱丽丝》约的旋律短暂重叠。
多多的第七次投掷命中六环时,小区垃圾站前环卫大伯哼着的小曲很是高昂,声波震得靶绳末端的线头微微发颤。多多爸腕间的海鸥表链发出赞许的细响,表盘反光在树于上烙出个跃动的光斑。
正午的蝉鸣开始撕扯空气,梧桐树影缩成脚边的一团墨渍。返家途中,多多数着地砖缝隙里钻出的车轴草,多多爸裤管上沾着的苍耳籽随步伐轻轻震颤。单元门前,穿堂风掀动物业公告栏的塑封纸,某张文明养犬倡议书的边角正巧拂过沙包靶上栩栩如生的青龙偃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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