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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对岸的枪声彻底沉寂了。只有浑浊的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流,呜咽着,仿佛在哀悼刚刚吞噬的两个灵魂。河滩上,幸存者们瘫倒在泥泞中,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息,却吸不进丝毫希望。冰冷的河水从衣裤上滴落,带走体温,也带走最后一丝力气。

小豆子的嚎啕大哭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身体不住地颤抖。另一名士兵(现在他是除秦羽外唯一的战斗人员了)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河水,似乎还没从同伴瞬间死亡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苏瑶跪在昏迷的伤员身边,双手按压着他的胸腔,进行着急救。河水从他口鼻中不断涌出,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药品在渡河时险些丢失,虽然最后抢了回来,但磺胺粉已经湿了大半。

秦羽缓缓转过身。他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冷硬的脸颊滑落。他没有去看对岸,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将自己那支视若生命的步枪小心翼翼地拆开,用还算干燥的内衬衣角,一点一点地擦拭掉枪管、机匣里的水渍和泥沙。他的动作专注、缓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冰冷的金属部件在他手中被细致地护理着,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让他保持冷静、不被滔天悲愤和杀意吞噬的事情。

老赵最后那声咆哮,那句“替俺杀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灵魂上。但他不能崩溃,不能愤怒,甚至不能悲伤。他是这支残兵的最后支柱,他必须冷,必须硬,像一块冰,像一块钢。

擦完枪,重新组装,检查机件运作正常。然后,他开始清点剩余的物资。食物:几块被水泡得发胀的压缩饼干,一小袋湿透的炒米。药品:受损的磺胺粉,几支吗啡,奎宁倒是密封的还好。弹药:他的步枪子弹还有二十发左右,那名士兵的汉阳造子弹不足十发。火柴:完了,全湿了,彻底没用。

每清点一样,心就沉下去一分。尤其是火柴的失效,意味着他们将无法生火取暖、烘干衣物、消毒器械,甚至无法煮熟食物(如果他们还能找到的话)。在这潮湿阴冷的丛林里,这几乎是致命的。

“长官……”苏瑶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伤,“李兄弟……不行了……”

秦羽走过去。伤员已经停止了呼吸,脸色青紫,瞳孔涣散。又一個。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小豆子的抽泣声又响了起来。

“埋了吧。”秦羽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没有工具,他们只能用手和匕首,在河岸边的泥地里艰难地挖出一个浅坑,将同伴的尸体草草掩埋。连一块像样的木头做墓碑都没有。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瘫坐在地。寒冷、饥饿、悲伤、恐惧,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们的意志。

“长官……我们……怎么办?”那名幸存的士兵,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连续的死亡和绝境,正在摧毁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秦羽的目光扫过幸存者:几乎崩溃的士兵,惊恐无助的小豆子,疲惫绝望却仍在强撑的苏瑶。还有他自己,伤痕累累,弹药有限,面对着一个如同幽灵般强大的对手。

他再次看向地图。过河之后,地形变得更加陡峭复杂,根据地图显示,需要翻越一道山脊,才能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路途只会更加艰难。

而身后,那个叫松井的恶魔,很可能正在寻找渡河的方法,或者已经在上游或下游的某处,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悄然跟上。没有火,意味着夜晚将无比难熬,且无法有效驱赶野兽和蚊虫。

前进?带着这样的队伍,翻越陡峭山脊,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目标明显,极易被狙击。

停留?等于坐以待毙,寒冷、饥饿和追兵会很快夺走他们。

分散突围?幸存的士兵和小豆子几乎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苏瑶或许能多撑一段时间,但结局可想而知。

每一个选项,都通向死亡。只是方式和时间不同。

秦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作为狙击手,他习惯独自承担压力和风险,但现在,他肩负的是整整三条,不,是四条(包括他自己)人命。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将所有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个标着“Outpost”(前哨站)的红圈上。那个充满死亡和未知毒物的地方……但也是唯一可能存在大量补给的地方。药品、食物、武器、或许还有……火柴或打火机。

风险极大。但绝境之中,那似乎是唯一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地方。回去,意味着要再次穿越河流,再次面对那片死亡区域,甚至可能再次与松井遭遇。

但是……如果松井判断他们已经过河并继续向前,那么前哨站方向反而可能暂时成为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用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性。

秦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老赵临死前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不能白白牺牲。必须有人活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中所有的犹豫和迷茫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我们回去。”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回…回去?回哪里去?”士兵结结巴巴地问,脸上血色尽失。

“回那个前哨站。”秦羽的语气平静得可怕,“那里可能有我们急需的东西。药品,食物,还有生火的东西。”

“可是…那里有毒!还有鬼子!”小豆子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恐惧。

“鬼子很可能以为我们过河走了,不会想到我们敢回去。”秦羽分析道,与其说是在说服他们,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至于毒……我们知道了危险,加倍小心,或许能避开。”他看向苏瑶,“苏医生,你能辨认出更多有毒的迹象,对吗?”

苏瑶的脸色苍白,她看着秦羽那双冰冷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小豆子和濒临崩溃的士兵。她明白,继续前进是死路一条,停留也是死路一条。回去冒险,或许是唯一理论上存在生机的选择。作为医生,她渴望那些可能存在的药品。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尽力。”

“长官!那是送死啊!”士兵几乎要哭出来。

“留在这里,一样是死!”秦羽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想活命,就跟我走!否则,你们可以自己选择留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士兵和小豆子。士兵被他看得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小豆子吓得缩到了苏瑶身后。

秦羽知道自己的话很残酷,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温柔安抚。生存的压力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整理东西。十分钟后出发。”他丢下这句话,开始默默地收拾所剩无几的装备,将湿透的炒米摊开在石头上晾晒,虽然效果甚微。

队伍再次移动,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和绝望。这一次,不是向着希望前进,而是主动走向已知的死亡之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针尖上。

他们沿着河岸向下游小心翼翼地移动,寻找水流更缓、更容易渡回对岸的地方。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警惕地注视着对岸的丛林,生怕那个幽灵狙击手突然出现。

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发生袭击。似乎松井真的认为他们已经过河远遁,或者正在上游某处寻找渡河点。

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后,他们再次咬牙涉过冰冷的河水。过程同样艰难,但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对河水的畏惧。再次踏上对岸那片颜色深暗的土地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恶臭,似乎更加清晰了。

秦羽打出手势,示意所有人紧跟他的脚步,严格沿着之前来的、相对“安全”的路线返回,绝对避开那片掩体废墟区域。

苏瑶紧张地观察着地面和植被,不时指出一些颜色异常或者完全不生长植物的地块,示意绕行。

小豆子和那名士兵紧紧跟着,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脚下的土地随时会裂开,喷出致命的毒气。

沉默而恐惧的行军。死亡的阴影不仅来自于可能追踪的松井,更来自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本身。

就在他们逐渐接近前哨站外围废墟时,走在前面的秦羽突然再次猛地举起拳头,迅速蹲下身!

所有人立刻匍匐隐蔽。

秦羽的目光,死死盯在前方几十米外,一间半塌的棚屋门口。

那里,地面上,有一个相对新鲜的脚印。

不是他们的军靴底,也不是日军的军靴底。

那是一种奇怪的、类似于草鞋编织,但底纹更粗糙的印记。

而且,脚印旁,似乎还掉落了一小根……色彩鲜艳的鸟类羽毛。

有人来过这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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