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知道,以我的本事肯定斗不过阴绣娘。
一次次的吓退她,最后她还是会再找上我。
所以……我打算去“鬼市”一趟,寻寻有没有镇压这种绝世厉鬼的法子!
在《出马仙笔记》里师父用朱砂笔批注过,鬼市又叫阴商道,是阴间在阳世开的一道缝,专做死人、鬼魅和我们这种人的生意。
可我只是个半吊子,连师父的本事都没学全,诚然来讲,我哪有资格进这种地方。
但没想到,按照笔记上的方法,我真的进去了。
笔记上记载:灵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恰好,师父剩下的东西里就有这么一小块灵犀角。
我吹燃了火折子,点燃灵犀角,那白色的烟顺着我的鞋面,渐渐向上,直到沾染了我的衣裳。
随后,我又用黑狗血抹在眼睛上,按照笔记上的顺序,在子时以后,原地向西行百步,再向北行五百步,最后再向东行千步……
还真让我误打误撞地进来了。
看着眼前出现的景象,我咽了口唾沫。
我隐约见到前方有一条队伍向前走着,鬼影重重,队伍里有活人,但肯定不多。
我顿时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把踩出去的脚收回来。
“要不改天再来吧……”
可就在我后退的瞬间,我的脚跟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情急之下,我胡乱伸手一撑,恰好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我转头望去……
那本应该是一个极美的古典女子,如果,我没有把她的下半张脸撞碎的话。
“哎哟,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呀。”
“把人家修好的面皮都撞碎了,真是的。”
一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顺着我的掌心瞬间窜遍全身,我整个人仿佛掉进了腊月的冰窟窿。
看着这个“女人”娇嗔的模样,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身上有灵犀香,鬼闻不出我的人味儿!
如是想着,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您先走,您请……”
“哼!臭男人,死了以后也是个臭鬼,让开!”
说罢,“女人”撞了一下我的肩膀离开了。
这一撞,我闻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闻到,那是一种血腥味混杂着一股陈年香灰的呛鼻味道,直冲天灵盖。
但更诡异的是,我低头一看,脚下的泥泞山路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黑色香灰铺成的羊肠小道,笔直地延伸进那片昏黄的灯火阑珊处。
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不是误入,是被人请君入瓮了。
“哟,踩了引魂道,借了阴商路,小先生,不进来做笔交易,就只能把命留下来还债了。”
这时,一个苍老干瘪的声音从雾气深处传来,飘飘忽忽,听不出方位。
我浑身僵硬,那条香灰小路仿佛有吸力,拉扯着我的双脚,让我无法后退。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进去闯一闯。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顺着那条灰路走了进去。
一踏入市集,周遭的冷雨和山风瞬间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钱燃烧的干燥气息。
街道两旁的摊贩都穿着黑色的长袍,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们直挺挺地站着,如同一个个木偶,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
摊位上的东西千奇百怪,纸扎的马车栩栩如生,马眼处还点了两点朱砂,透着邪性。
冥钞灯笼里点的不是烛火,而是一团团幽绿的鬼火。
还有一筐筐糖果,被叫做“魂糖”,在昏暗中泛着磷光,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我目不斜视,尽量不去看那些诡异的商品和标价。
什么“一息阳气”换一个纸人,“半刻梦境”买三钱魂糖,甚至还有个摊位上挂着个牌子,写着“左耳听鬼语权”,代价是“十年寿命”。
这里的一切都和活人世界是反的,钱在这里是废纸,命和气运才是硬通货。
我走到一处卖香烛的摊位前,一个满脸褶子的香婆正用一双枯柴般的手在铜盆里拨弄着香灰,她没有看我,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盯着盆里的灰。
“你身上缠着‘未完婚契’,是桩没结果的阴缘。脚下又踩了人家的引魂道,是窃路来的。巡街的阴差闻着味儿就过来了,他们最喜欢抓你这种不请自来的活人。”
香婆笑了笑,声音嘶哑难听。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贴身口袋里的护身符,那是我师父留下的唯一念想。
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婆婆,我无意冒犯,只是路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买条活路?”
香婆终于停下了手,她抬起头,那双翻白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日。”
“我能卖你三日的通行权。”
“但鬼市交易,讲究个等价交换。你的代价是,你身上最值钱的那份‘香火’。”
香火?
什么香火?
我愣住了。
我陈八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哪来的香火?
我正想说她看错了,脑中却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一样东西。
我从最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枚冰凉的铜令,那铜令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用阳文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胡”字,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师父说这是“香火令”,是别人寄存在他这儿的,却从没告诉过我有什么用。
香婆看到铜令的瞬间,那双死寂的白眼珠里竟闪过一丝贪婪。
她一把夺过铜令,指尖刚一触碰到,铜令上“呼”地一下燃起一簇幽青色的火焰,将她干枯的脸映得鬼气森森。
“原来是胡家烧剩下的残香……”
“够了,够换你三日平安。”
她将铜令揣进怀里,声音缓和了些,“小先生,记住鬼市的三条规矩。第一,不许逃,逃的人会被剥皮做成引路灯笼。第二,不许骗,骗鬼的阳人会被割掉舌头。第三,不许欠,欠了阴间的债,生生世世都得还。”
我刚松了口气,道了声谢准备离开,街心处突然响起一阵清脆又令人心悸的铜铃声。
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他穿着一身铁甲,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青铜面具,手里提着一串不断摇晃的铜铃。
“叮铃……叮铃……”
铃声像是直接钻进了我的脑子里,我双腿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跪。
那铁面巡者抬起手,隔着老远指向我,发出金石摩擦般的声响:“窃道者,拘魂七日,押入引路灯,以儆效尤!”
完了!
香婆骗我!
或者说,这交易根本来不及!
我脑子飞速转动,笔记里的一招险棋涌上心头。
我猛地从香婆摊位上抢过那枚还没被她完全收好的香火令,趁着上面青焰未熄,一个箭步冲到路边一盏半人高的引路灯前,狠狠地将铜令拍在了灯柱上!
“我已‘引魂’!今日是我胡家办阴婚,特借阴商道迎亲,合规矩!”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变调。
话音刚落,那枚香火令上的青焰猛地暴涨,窜起一米多高,整个灯柱都被点燃了。
青色的火焰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升起,身上披红挂彩,头上还戴着一顶新郎官的帽子。
那人影冲着铁面巡者的方向,竟还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
香婆不知何时已经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看这边。
那铁面巡者似乎也愣住了,他手里的铃声渐渐缓和下来,青铜面具在火光下闪烁不定。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身影慢慢变淡,消失在了街心。
直到那要命的铃声彻底消失,我才感到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伸手一摸后背,衣服已经全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那一招,是师父笔记里记载的一种旁门左道,叫“借假引真”,利用信物和强烈的意念,短时间内骗过没有灵智的低阶鬼差。
我本以为是胡扯,没想到真能管用。
我不敢久留,踉跄着爬起来,趁着没人注意我,在市集里快步穿行。
路过一个卖杂货的摊位时,我用身上剩下的大半包香烟,跟摊主换了一本薄薄的《阴市行路图》。
那摊主是个无面人,收了烟,就把一本泛黄的册子丢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画着扭曲的街道,还用小字标注着各种禁忌,比如“棺材铺左转能见活水,可洗阳气”,“无面人的摊位不可对视超过三息”。
我刚把地图揣进怀里,就听到不远处的暗巷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孩童哭声。
我心里一紧,本能地想躲开麻烦。
可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一声声喊着:“我不是逃魂!我只是想找到娘亲留给我的绣鞋!放开我!”
我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震。
绣鞋?
我想起了师父留下的那个陶罐,里面就装着一只样式古朴的红缎绣鞋。
难道……
我鬼使神差地朝巷子里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脖子上被一根发光的红线缠着,两个同样没有五官的鬼差正一左一右地拖拽着她,眼看就要把她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这闲事我本不该管。
可那句“绣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上。
我一咬牙,狠狠心,将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一咬,剧痛传来。
我忍着痛,用带着血的指尖在左手掌心飞快地画了一道“断拘符”,然后朝着那两个鬼差猛地甩了过去!
“敕!”
一道血光闪过,我画在掌心的符咒化作一道红光,精准地打在了缠绕女孩脖子的红线上。
那红线“滋啦”一声,冒出一股黑烟,应声而断。
两个无面鬼差被红光逼退了几步,发出无声的嘶吼,但似乎很忌惮我指尖的阳血,没有再上前。
小女孩得了自由,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脚边,抱着我的腿瑟瑟发抖。
“谢谢你……大哥哥,谢谢你……”她抬起头,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你……你肩上有‘回头印’,你被人算计了!只有找到那个‘不看路的人’,才能帮你解开!”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回头印?”
小桃颤抖着伸出小手,指了指我的后颈。
我伸手一摸,那里的皮肤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触手感觉竟有一个微微凸起的掌印轮廓,就像不久前有人从背后狠狠推了我一掌。
“巡街的要换班了,他们很快会回来的!”小桃急匆匆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白色的骨哨塞到我手里,“这个给你,等他们换班的时候吹响它,我能帮你传话,告诉你去哪里找他!”
她话音刚落,整个市集所有的灯笼突然“噗”地一下,齐齐熄灭了。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香婆那苍老的声音再次从虚空中飘来:“三日期限已开始,子时将尽,阳人速离!”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我背后涌来,我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
等我再次看清东西时,已经站在了市集的入口处。
我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身后哪里还有什么热闹的夜市,只有一片被冷雨笼罩的乱葬岗,几座孤坟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我大口喘着气,摊开手里的那本《阴市行路图》。
我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我摸了摸后颈那个滚烫的“回头印”,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枚冰冷的骨哨,心中一片冰凉。
柳家屯,胡家子,回头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喃喃自语:“不看路的……人?”
远处的山雾渐渐散去了,这时,一座没有护栏的简陋石桥出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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