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领带夹事件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深和周晚之间劈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然而，表面的生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林深不再试图探寻什么，也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变得异常沉默，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或者只是坐在窗边发呆。和周晚的对话仅限于最必要的日常琐事，简短，机械，不带任何温度。
周晚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起初是忐忑和小心翼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深那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反而让她内心某种压抑的东西开始发酵。愧疚感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情绪——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一种对刺激和关注的隐秘渴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公寓里的气氛沉闷得让她窒息，林深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她需要呼吸，需要逃离，需要某种东西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和不安。
机会很快来了。周五下午，部门群里热闹地讨论着晚上聚餐，庆祝一个阶段性项目的顺利完成。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约地点，定人数，气氛热烈。周晚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对话，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陆昭的名字偶尔出现在发言里，他的话语总是简洁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感。
她想起了上次聚餐，那个混乱的、充满羞耻却又夹杂着某种极致感官刺激的夜晚。想起了陆昭替她挡酒时的手臂，俯身耳语时灼热的气息，还有那杯让她失去控制的“解酒药”……那些记忆的碎片，此刻不再仅仅是恐惧和后悔，反而蒙上了一层危险的、诱人的光泽。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发颤，在群里回复了一句：「我参加。」
放下手机，她走到衣柜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挑选保守的职业装，而是拿出了一件很久没穿的黑色连衣裙。裙子是丝绒质地，剪裁修身，领口开得略低，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她对着镜子仔细化妆，眼线勾勒得比平时更妩媚，口红选了一支鲜艳的正红色。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隐隐的兴奋。
林深下午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他看到周晚盛装打扮的样子，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眼神平静地扫过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疑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晚上有活动？”
“嗯，部门聚餐。”周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包的链条。
“好。”林深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径直走向书房，关上了门。
那扇关上的门，像最终落下的闸门，将周晚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切断了。她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咬了咬嘴唇，转身拿起包和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聚餐地点选在一家新开的创意菜餐厅，灯光暧昧，音乐慵懒，氛围比上次的日料店更添了几分暧昧的情调。周晚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在了。陆昭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正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看到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周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找了个离陆昭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菜肴一道道上来，精致摆盘，色泽诱人。其中一道菜，赫然就是“醉虾”。透明的玻璃碗，冰块上铺着微微颤动的、近乎透明的虾身，旁边配着辛辣的蘸料。
周晚的目光在那道菜上停留了很久。上次看到它时，是坐在陆昭的出租车里，带着被下药后的迷乱和恐惧。而这次，她是清醒的，自主的。她看着邻桌的食客熟练地夹起一只醉虾，蘸料，送入口中，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那虾在入口前最后的颤动，不再让她感到恶心和寒意，反而勾起一种奇异的、想要亲身尝试的冲动。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周晚不再像以前那样矜持地小口啜饮，而是主动举杯，和同事们碰杯，甚至主动去敬酒。清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短暂的麻痹和暖意，驱散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冰冷。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逐渐迷离，笑声也变得更加放肆。
她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不受控制地飘向陆昭。而他，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她的目光，回以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赞许和鼓励的微笑。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急切地替她挡酒，而是偶尔在她看过来时，举杯向她示意，然后优雅地饮尽自己杯中的酒。那种姿态，更像是一种默许，一种纵容，一种对她主动沉沦的欣赏。
当那道醉虾转到她面前时，她几乎没有犹豫，伸出筷子，稳稳地夹起一只。虾身在她筷尖微微颤动，冰凉滑腻。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它放入旁边辛辣的蘸料中滚了一圈，然后，送入了口中。
冰凉、滑嫩、然后是强烈的辛辣和酒味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刺激着味蕾，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快感。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种复杂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仿佛吞下了一小块冰与火。这一次，她没有抗拒，而是主动迎接了这种沉沦的滋味。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餐厅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很高，穿着深色的外套，侧脸轮廓冷峻。是林深？她的心猛地一缩，筷子上夹着的下一只虾差点掉下来。她猛地转头看向门口，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来往的顾客和服务生。是错觉吗？还是酒精的作用？
她不确定。但那个可能存在的、一闪而过的身影，像一根针，短暂地刺破了她用酒精和放纵构筑起来的泡沫。一丝慌乱和愧疚掠过心头，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想要逃避现实的欲望压了下去。她需要更多的酒，需要更彻底的迷失。
她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液体火辣辣地滑入食道，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她看向陆昭，眼神比刚才更加迷离和大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挑衅的光芒。
……
林深确实去了那家餐厅附近。他并非刻意跟踪，只是在家中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做任何事，便开车出来漫无目的地闲逛。鬼使神差地，车子就开到了周晚之前随口提过的聚餐地点附近。
他将车停在街对面，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看着餐厅灯火通明的门口和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玻璃，他能隐约看到里面觥筹交错的人影。他看到了周晚，穿着那件他从没见过的黑色连衣裙，坐在人群中，脸颊绯红，笑靥如花。他看到她和同事们碰杯，看到她主动去夹菜，看到她……目光流转间，与坐在不远处的陆昭，进行着无声的、充满张力的交流。
那个画面，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荒芜。他看到周晚夹起那只醉虾，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享受的表情。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会因为看到这道菜而感到不适的女孩，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她，是主动走向这场盛宴，主动品尝这杯苦酒。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胸口闷得发痛。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了那条喧嚣的街道。没有目的，只是沿着城市宽阔的马路一直开。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勾勒出摩天楼的轮廓，车流如织，繁华如梦。但这些璀璨的光影，落入他眼中，却只是一片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荒原。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男人，试图和他聊天，抱怨着今晚的路况，唠叨着家里的琐事。林深只是“嗯”、“啊”地敷衍着，目光始终投向窗外。司机自觉无趣，也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电台里播放着旋律忧伤的老歌。
车子穿过隧道，灯光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带。林深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灵魂出窍的旁观者，漂浮在这座繁华都市的上空，看着底下灯火辉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寒冷。
醉虾的隐喻，第一次是被动承受，第二次是主动选择。而他，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作为一个被排除在外的观众，眼睁睁看着这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一步步走向它必然的结局。
车子最终停在了公寓楼下。林深付了钱，下车，走进单元门。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空洞，缓慢，像敲打在废弃教堂里的钟声，回荡在无边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