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电台下午的播音结束时,夕阳正把西天染成一片熔金。李建军关掉麦克风,把兰英早上泡的菊花茶底倒掉——搪瓷杯里还沉着两片皱巴巴的枸杞,是他忙得忘了喝。刚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导播老张就凑过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小李,刚才有个老乡打电话,说东头张叔家的君子兰要卖,问你要不要,说你懂行情。”
“张叔?”李建军愣了一下,想起上周帮王大爷卖月季时,在城郊花田见过的那个瘦高个老人——当时张叔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个蔫了的花苗,说自家种了几盆君子兰,想换点钱给儿子买作业本。他摸了摸兜里的玩具麦克风,心里突然一动——他记着现代时听老人说过,八十年代末会刮起一阵“君子兰热”,一盆品相好的能卖到上千块,现在正是没人当回事的时候。
“我去看看。”李建军把纸条塞进口袋,抓起自行车钥匙就往外跑。老张在后面喊“别太晚回家”,他头也不回地应了声,自行车“叮铃铃”地穿过县城的主街,风里带着刚收割的麦秸秆香味,吹得人心里发暖。
到了东头巷口,老远就看到张叔蹲在自家院门口,背靠着斑驳的土坯墙,手里抽着旱烟,脚边摆着十盆君子兰——花盆是粗陶的,有的还裂了道缝,叶片却长得厚实,墨绿油亮,有两盆刚冒出点嫩黄的花箭,像藏在绿叶里的小喇叭。几个邻居围着看,七嘴八舌地劝,却没人动手买。
“张叔,这花咋卖?”李建军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刚走近就听到张叔的心声,满是焦虑:“这孩子要是再凑不够学费,明天就没法去报名了。供销社只给五块一盆,十盆才五十块,还差二十块……要是没人要,只能把家里的老母鸡卖了,可那鸡还在下蛋呢……”
张叔抬头看到李建军,赶紧掐了旱烟,站起身搓着手:“建军啊,你来了!这花你看看,都是我亲手种的,叶片没断过,就是花盆差点。你要是要,给个实在价就行,我急着给孩子凑学费。”
李建军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君子兰的叶片——肉质厚实,手感光滑,是品相好的品种。他故意慢了半拍,等着邻居们开口,果然,旁边的二柱先笑了:“哟,建军,你咋还来看这玩意儿?这君子兰又不能吃,又不能当柴烧,买回去干啥?摆着看啊?”
二柱的媳妇也跟着搭腔:“就是!张叔,你这花送我我都不要,占地方!建军,你要是有钱,还不如给兰英买块花布,比这没用的草强。”
周围的邻居都笑了,王婶凑过来拉了拉李建军的胳膊,小声说:“建军,别买!这花不值钱,张叔急用钱,你要是想帮他,直接给他点钱就行,别买这没用的东西,回头兰英该埋怨你了。”
李建军“听”到王婶的心声:“这孩子咋这么实诚?张叔可怜,可也不能这么糟蹋钱啊!这十盆花买回去,还得天天浇水,纯属麻烦。”
张叔的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小声说:“要是……要是你们觉得贵,我再便宜点,四十五块,十盆都拿走。”他的心声里满是委屈和无奈:“要是再卖不出去,孩子就真没法上学了……”
李建军心里一软,抬头看着张叔,语气肯定:“张叔,这花我全要了。不过四十五块太少,我给你六十块,你拿着给孩子凑学费,剩下的买点营养品,孩子读书费脑子。”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笑声一下子停了。二柱瞪圆了眼睛,像是看傻子似的:“李建军,你疯了?六十块买十盆草?你知道六十块能买多少玉米面吗?够吃两个月的!”
“就是啊建军,你是不是播节目播糊涂了?”二柱媳妇拍着大腿笑,“这花要是能当饭吃,我跟你姓!”
张叔也愣住了,手里的旱烟袋“啪”地掉在地上,赶紧捡起来,声音发颤:“建军……你……你没开玩笑吧?六十块?这太多了,我不能要这么多……”
“张叔,不多。”李建军从兜里掏出六十块钱,是他刚发的工资,还带着银行的油墨味,“这花品相好,我买回去摆着看,也给家里添点喜气。你赶紧拿着钱去给孩子交学费,别耽误了。”
他“听”到张叔的心声,满是感激和不敢相信:“这孩子真是好人!比他爹娘还亲!孩子的学费终于有着落了,以后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他……”
张叔接过钱,手都在抖,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建军,你真是救了我家了!以后你家有啥活,比如浇地、收玉米,尽管叫我,我免费帮你干!”
李建军笑着摆手,刚要动手搬花,就看到兰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给李建军带的玉米饼,看到院门口的阵仗,赶紧停下车:“建军,这是咋了?买这么多花干啥?”
“给家里添点好看的。”李建军走过去,帮她把布包拎下来,小声说,“这花以后能值钱,现在买便宜,咱也算帮张叔一把。”
兰英愣了一下,虽然心里有点疑惑——她也觉得君子兰不能吃不能用,买这么多有点浪费,但她知道李建军做事有谱,之前倒卖国库券、帮王大爷卖花,都没错过,所以没多问,只是笑着说:“那咱赶紧搬回家,别让邻居再笑话了。”
邻居们见兰英都没反对,笑得更欢了。二柱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阴阳怪气:“行啊,建军,有魄力!等你这花摆烂了,可别心疼钱!”
“就是,到时候想扔都没地方扔!”二柱媳妇跟着起哄,还故意踢了踢旁边的花盆,吓得张叔赶紧护住:“别踢别踢,这花嫩着呢!”
李建军没理会他们,和兰英一起搬花——君子兰看着不重,搬起来却沉,一盆得两个人抬。邻居们站在旁边看笑话,没人过来帮忙,只有张叔跟着跑前跑后,帮着扶花盆,生怕摔了。
搬最后一盆时,二柱故意伸脚绊了李建军一下,李建军没防备,差点摔了,赶紧稳住身子,花盆里的土撒了一点出来。二柱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小心点啊,别把你的宝贝花摔了!”
兰英皱了皱眉,想说啥,被李建军拉住了。他只是看了二柱一眼,没说话,继续搬花——他知道,现在说啥都没用,等以后君子兰热起来,这些嘲笑的人自然会闭嘴。
把十盆君子兰都搬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李建军和兰英把花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盆挨一盆摆得整整齐齐。兰英打来温水,用软布轻轻擦着叶片上的灰尘,小声问:“这花真的能值钱吗?我咋没听说有人喜欢这玩意儿?”
“会有人喜欢的。”李建军坐在石凳上,帮她递过干净的布,“我听县城的朋友说,最近有城里人开始收君子兰,以后价格会涨。咱先养着,等涨了再卖,要是不想卖,留几盆摆家里也好看。”
他没说自己是重生知道的,怕兰英担心,只说是听朋友说的。兰英点了点头,没再问,只是擦叶子的动作更轻了——她相信李建军,不管是工作还是赚钱,他都从没让她失望过。
晚上吃饭时,赵父赵母也问起了君子兰的事。赵母皱着眉:“建军啊,那花又不能吃,买这么多干啥?六十块可不是小数目,要是浪费了多可惜。”
赵父却没反对,只是说:“建军做事有分寸,他既然买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别瞎操心,等着看就行。”
李建军心里一暖,跟他们说了张叔孩子急着交学费的事:“我也是想着帮张叔一把,这花就算不值钱,帮了人也值了。”
赵母这才没再说啥,只是叮嘱兰英:“那你跟建军好好养着,别让花死了。”
吃完饭,李建军和兰英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整理君子兰。兰英发现有一盆的叶片上有个小斑点,赶紧问:“这咋办?会不会死啊?”
“没事,”李建军拿出从电台借的《花卉养护手册》,翻到君子兰那一页,“上面说用稀释的肥皂水擦一擦就行,明天我去供销社买点肥皂。”
兰英笑着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你在,啥都不怕。就算这花不值钱,咱养着看也挺好,比光秃秃的院子好看多了。”
李建军握着她的手,心里满是踏实。月光洒在君子兰的叶片上,泛着淡淡的光,像一片片绿色的宝石。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现在被邻居嘲笑的“草”,会变成人人羡慕的宝贝,而他现在做的,不只是赚钱,更是帮了张叔,也给家里添了份希望。
第二天早上,李建军去上班时,邻居们还在议论他买君子兰的事。二柱站在巷口,看到他就喊:“建军,你的宝贝花浇了没?可别渴死了!”
李建军笑着点头:“浇了,谢你关心。”
他骑着自行车,心里却在盘算——等过阵子,他再去城郊看看,要是还有人急着卖君子兰,再收几盆,既能帮人,又能赚点钱,以后给兰英买台缝纫机,让她不用再手缝衣服。
到了电台,导播老张看到他就笑:“听说你买了十盆君子兰?邻居都笑你傻呢!”
李建军没解释,只是笑着说:“等着看吧,以后他们就不笑了。”
王调音师从旁边走过,听到他们聊天,笑着说:“我知道君子兰,以前在省电台时,有同事养这个,说品相好的很值钱。你小子有眼光,说不定真能赚一笔。”
李建军心里一喜,没想到王师傅也懂这个。他赶紧说:“我也是帮老乡一把,顺便养着玩。”
播音的时候,李建军在节目里提了一嘴君子兰养护:“最近有听众问君子兰咋养,其实很简单,少浇水,多晒太阳,叶片脏了用软布擦一擦就行。这花好看,摆家里能添喜气,有喜欢的听众可以试试。”
播完节目,就有听众打电话来问哪里能买君子兰,李建军没推荐自己的,只说“城郊有老乡卖,价格实惠”——他不想赚听众的钱,只想帮那些急着出手的花农。
晚上回家,兰英兴奋地告诉他:“今天有邻居来问君子兰在哪买的,说看着好看,也想买两盆。”
李建军笑着点头:“慢慢就有人喜欢了。”
他看着院子里的君子兰,叶片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心里满是期待。他知道,属于他和兰英的好日子,就像这些君子兰一样,现在看似不起眼,却在悄悄生长,等着某天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彩。而那些现在嘲笑他的邻居,终会明白,他不是傻,只是比他们多了点远见,多了点帮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