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夜，如同泼洒的浓墨，将整个青阳镇浸染得一片死寂。
往日里，这个时辰虽算不上灯火通明，却也总有几处酒馆传来划拳的喧闹，或是更夫巡夜的梆子声，为这小镇的夜晚增添几分人间烟火气。而今夜，却只有风。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紧闭的门扉上，发出的“啪啪”声响，更衬得此地如同鬼蜮。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鬼魅身影，悄无声息地自镇外东侧的矮墙上一掠而过，落地时，轻盈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墙角的尘土都未曾惊动半分。
正是林渊。
他没有选择从戒备森严的正门进入，这低矮的、早已疏于修缮的土墙，对他而言，与平地无异。
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一股混杂着腐朽与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渊没有丝毫停顿，他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中快速穿行，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巡逻队，如同一缕真正的幽魂，朝着一个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的方向掠去。
很快，一片残垣断壁，出现在他眼前。
这里，曾是青阳镇最气派的宅邸之一——林家大宅。
而现在，这里只剩下被大火熏得焦黑的断壁，坍塌的屋梁，以及在夜风中“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半扇门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数月前那场大火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早已渗入泥土深处的血腥气。
林渊静静地站在废墟之外，月光惨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记得，那片空地，曾是他和父亲练武的演武场；那截断梁之下，曾是他母亲最爱的秋千；那口枯井旁，曾是他儿时与伙伴们捉迷藏的地方。
一幕幕温馨的画面，与那日血流成河的惨状，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重叠，最终化作一股足以焚天的怒火，在他胸膛中熊熊燃烧。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漠。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将这片废墟的模样，将心中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一并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身影再次没入黑暗。
复仇，需要力量，更需要情报。他不是莽夫，他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快的匹夫之勇，而是要将李家与黑风寨，连根拔起，让他们在最深的恐惧与绝望中，飞灰烟灭！
……
镇南，醉仙楼。
这里曾是青阳镇最高档的酒楼，如今，却成了李家家丁和黑风寨匪徒们寻欢作乐的专属之地。
此刻，酒楼二楼的雅间内，灯火通明，酒气熏天。七八个汉子正围着一张大桌，吆五喝六地赌着牌九，桌上堆满了碎银和铜板。其中几个穿着李家家丁服饰，另外几个则是一身匪气，袒胸露乳，手臂上纹着狰狞的恶狼头，正是黑风寨的匪徒。
在雅间的角落里，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正低着头，默默地擦拭着一张桌子。他身形瘦削，面容被灰尘和刻意涂抹的锅灰弄得看不真切，动作迟缓而笨拙，像是一个刚来此地不久的杂役。
自然便是改换了形貌的林渊。
他白天潜伏，入夜后便悄然潜入了这醉仙楼的后厨，以他如今的修为，对付几个凡人厨子，制造一点混乱，再换上一身衣服混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边看似专注地擦着桌子，一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桌赌徒的对话上。
“妈的！又输了！”一个李家家丁将手中的牌九狠狠一摔，骂骂咧咧地说道，“王三哥，你这手气也太旺了！从矿上捞的那些油水，今晚怕是都要输给你了！”
被称作王三哥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风寨匪徒。他得意地将面前的银子扒拉到自己怀里，哈哈大笑道：“那是！你也不看看哥哥我是谁！想当年在山寨里，我可是号称‘鬼手’的！倒是你们李家，最近可是发了大财了，从林家那老矿里挖出来的精铁，品质可真他娘的好！寨主都夸了好几回了！”
“那是自然！”李家家丁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我们大少爷可是未来的仙人！这些凡俗之物，以后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对了，说起这事，今晚子时，东门仓库那边，不是还有一批货要送去给你们山寨吗？那可是这个月最大的一批，足足五大车的上等精铁！”
“哦？还有这事？”王三哥来了兴致，“谁负责押送？”
“还能有谁，赵四叔呗。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带着十几个家丁，也就是走个过场。在这青阳镇地界，谁还敢动我们李家的东西不成？”家丁满不在乎地说道，言语间充满了有恃无恐的嚣张。
东门仓库，子时，五车精铁，赵四带队……
角落里，林渊的眼帘微微垂下，掩盖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凛冽寒光。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
“对了，说起我们大少爷，”另一个李家家丁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大少爷前两天，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可惜性子太烈，宁死不从，结果被大少爷一气之下打断了腿，现在还关在地牢里呢！”
“嘿嘿，威少爷的脾气，咱们谁不知道？落到他手里的女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被威少爷听见，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林渊擦拭桌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眸子，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冷冷地扫过那一张张因为酒精和赌博而涨红的、丑恶的嘴脸。
他没有再听下去。
他将抹布往桌上一扔，转身，如同一个真正的杂役一般，佝偻着身子，默默地退出了雅间。
在他身后，那群人依旧在肆无忌惮地哄笑、叫骂，丝毫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镰刀，已经悄然悬在了他们，以及他们整个主家的头顶。
……
子时，夜色正浓。
青阳镇东门附近，一座占地颇广的仓库，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之中。这里曾是林家用来存放矿石和货物的重地，如今，自然也落入了李家之手。
仓库四周，点着几支火把，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将周围的景物映照得忽明忽暗。十几个手持朴刀的李家家丁，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靠着墙根打盹，有的则低声抱怨着这该死的夜班。
“他娘的，大半夜的不让睡觉，非要守着这堆破铜烂铁，真他妈晦气！”
“小声点！让赵四管事听见，有你好果子吃！再说了，这可不是破铜烂死，是给黑风寨大爷们送的‘孝敬’，出了岔子，咱们都得掉脑袋！”
“怕个球！这都几个月了，连个毛贼都没见过。我看啊，就是瞎紧张。”
就在他们闲聊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淡淡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已经无声无息地贴近了仓库的围墙。
林渊伏在阴影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将仓库内外的所有布防，都尽收眼底。
一共十六名守卫。门口四个，院内八个巡逻，仓库大门前还有四个。为首的那个被称为“赵四”的管事，是个太阳穴微微鼓起的练家子，大概有后天顶峰的实力，在凡人中算是个高手。
但在如今的林渊眼中，与土鸡瓦狗，并无区别。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强攻，身形一动，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然翻过了丈许高的院墙，落在了院内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缓缓抽出那柄漆黑的幽影刃，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那颗因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微微躁动的心，彻底归于沉寂。
他动了。
他的第一目标，是院内那队正在巡逻的家丁。
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踩在棉花之上。他的身影，在火把光芒的间隙中穿行，如同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当他靠近那队昏昏欲睡的巡逻家丁时，他们甚至毫无察觉。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走在最后的一名家丁，只觉得脖子一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了一片滑腻。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直挺挺地向前倒下。
“嗯？老五，你干嘛？”前面的同伴听到动静，疑惑地回头。
迎接他的，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黑色流光。
他的疑惑，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林渊的身影，如同一道死亡的旋风，瞬间卷入了这队巡逻兵之中。他手中的幽影刃，化作了最高效的收割机器。每一次挥动，都精准而致命。或是封喉，或是穿心，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那些家丁，甚至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一个个无声地倒下，成为了这片黑暗中最冰冷的注脚。
短短三个呼吸，八名巡逻家丁，尽数毙命！
做完这一切，林渊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再次化作一道残影，朝着仓库大门的方向扑去。
“谁！”
守在门口的赵四管事，毕竟是凡俗中的顶尖好手，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猛地回头，厉声喝问。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道快到让他神魂战栗的黑色影子，以及一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冰冷至极的眼睛！
“敌……”
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一道黑色的闪电，便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解。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这个如同鬼魅般的少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剩下的三名家丁，此刻已经彻底被吓傻了。他们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个手持滴血短刃、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少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逃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噗通！噗通！”
几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屎尿齐流，疯狂地磕头求饶。
“饶……饶命啊！不关我们的事啊！”
林渊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手中的幽影刃，轻轻一划。
三颗人头，滚落在地。
对于这些为虎作伥的走狗，他不会有任何怜悯。
至此，仓库外的所有守卫，全灭。
林渊走到巨大的仓库门前，门上挂着一把精铁打造的巨锁。他没有去寻找钥匙，只是将一丝精纯的混沌之气，灌注于幽影刃之上。
“嗤啦！”
一声轻响，那把足以抵挡寻常刀斧的巨锁，如同豆腐一般，被应声切断。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铁腥味扑面而来。只见巨大的仓库之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座座如同小山般的精铁锭，在从门外透入的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而在仓库的最深处，五辆早已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只待子时一到，便要启程送往黑风寨。
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
他没有去动那些精铁，只是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张从玄幽道人遗物中找到的、最低阶的符箓——火球符。
他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
符纸无火自燃，在他的指尖，迅速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火球。
“李家，黑风寨……”
他低声念着，如同在宣判他们的死刑。
“这，只是第一份利息。”
话音落下，他屈指一弹。
那颗赤红色的火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仓库中央那堆用来防潮的干草之上。
“轰——！”
烈焰，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