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寰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向小太监道谢后,转身向宫门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明察暗访,他对永安帝已有大致了解。
永安帝做了近二十年太子,朝堂上对其赞誉有加,皆称其有古之明君风范。
若此言不虚,那他不可能不知晓当下天下的局势。
若不想成为昏庸之君,永安帝必须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但眼下朝堂上下,皆是太上皇的旧部,永安帝欲行改革,阻力重重。
此时,永安帝急需一个值得信赖的心腹。
贾寰因先前得罪了太上皇与满朝文武,却又是科举出身、军功在身,才能出众,自然成为永安帝眼中的可用之人。
召他往御书房面圣,用意不言自明。
这是要将他纳入亲信之列。
毕竟寻常朝臣,岂能轻易踏足御书房?此乃内阁重臣方有的殊遇。
对贾寰而言,这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眼下大梁叛乱四起,若得皇帝倚重,往后何处需用兵,必会遣他前往,不愁没有征战之机。
走出宫门,高顺、李南及二十名亲兵早已在外等候。
贾寰身为子爵,依制可配二十亲兵。
这些人皆选自云右所官兵,皆为四级系统兵。
加上高顺、李南,以及随王虎归来的数人,便是他在京中立足的根基。
他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亲兵,沿宽阔天街往家中行去。
途中,贾寰细看这古都长安景象。
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杂耍声、游人笑语不绝于耳。
车马络绎,人潮涌动,热闹非常。
道旁时有孩童手持零嘴追逐嬉戏,一派繁华安宁,与他在北疆所见截然不同。
即便大梁风雨飘摇,身为都城的长安,仍维持着表面的盛景。
“只是不知,这繁华还能持续几时。”贾寰心中暗叹。
眼前这太平景象,令他不由想起前宋名画《清明上河图》。
那画问世不过十年,金兵便挥军南下,画中汴京的繁华顷刻化为灰烬。
从锦绣都城到人间地狱,反差如此之大,相隔如此之短,令人唏嘘。
长安亦是如此,而开启这乱世之人,或许正是他贾寰。
他所选之路,注定要以无数无辜者的鲜血铺就。
“唉。”贾寰轻叹一声。
大梁积弊已深,近百年的矛盾如一座压抑的火山,终将爆发,非人力可阻。
即便永安帝是明君,也难挽狂澜。
依当前情势,天下大乱不过迟早。
届时,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揭竿而起。
身为后世之人,他至少能让自己治下百姓少受战火之苦。
他也能约束军队,所克城池秋毫无犯。
但他人未必如此。
无论是农民军,还是东胡蛮族,都难做到这一点。
唯有由他一统天下,才能将华夏所受的破坏减至最低。
刚离宫门不远,贾寰一行便被一群读书人拦下。
“敢问可是贾先生?”为首一人拱手行礼。
贾寰下马还礼。
“正是在下,不知诸位……”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果真是他!”
“竟真让我们遇上了!”
为首者自报姓名:“在下左光誉,我等皆是瀚博书院学生,久仰先生大名,听闻先生今日入宫面圣,特在此等候多时。”
“不敢当,不敢当,”贾寰谦辞道,“我看诸位气度不凡,日后必为国之栋梁,先生二字,实不敢受。”
左光誉欣然道:“达者为先,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贾先生乃天下大才,自然当得。”
他侧身让开,“先生自北疆凯旋,我等略备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还望赏光。”
贾寰面露犹豫。
家中尚有娇妻等候,本想早些回去。
可望着眼前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终究不忍拒绝。
当日若非这群热血青年冒险走上重华门,原身早已性命不保。
虽知眼前未必是当初那批人,贾寰仍不愿令他们失望。
暗叹一声,也罢,既已等了一年有余,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遂命李南回府传话,自带着高顺等人随他们步入街边酒楼。
消息不胫而走。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人群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左光誉所订顶楼包间中,贾寰坐于主位,与学子们畅谈,又频频接酒。
一时应接不暇。
幸得他身体经改造,不惧这十几度的粮食酒,否则今日怕是要被抬着回去。
荣国府后宅。
秦可卿自渭水边归来,草草用过午饭,便独坐云床,手绞绢帕,神思恍惚。
忽闻前院喧哗,心中一喜,只当贾寰归来,忙唤瑞珠相问。
“姑爷遣人回话,说被一群读书人拦下请去吃酒,推脱不得,特派人先回来说一声。”
“原是如此……”秦可卿难掩失落,贝齿轻咬樱唇,又怔怔出神。
瑞珠见状抿唇一笑,上前揽住她胳膊,附耳打趣:“这是想姑爷了罢。”
“胡说什么……”秦可卿霎时飞红满面,垂首不语。
瑞珠轻笑几声,宽慰两句便退去,留她继续独坐发呆。
酒楼之中。
贾寰虽体魄强健,也架不住众人轮番劝酒,渐渐酣然,几乎来者不拒。
一场酒宴从未时直喝到戌时方散。
掌柜喜得眉开眼笑,这一日进账堪比半月之利。
贾寰踏出酒楼,冷风拂面,昏沉头脑渐醒。
见暮色已沉,吐尽酒气,翻身上马,带着高顺等人往家行去。
至宁国府门前,墨松、王虎、李南并管家赖二等人早已候着。
墨松近前搀他下马,闻得酒气扑面。
“少爷这是饮了多少?”
“记不清了,众人频频相劝。”贾寰苦笑。
墨松扶着他往里走,轻声劝道:“酒多伤身,少爷日后还须节制。”
行至大门,见门槛内设一燃着的火盆。
“少爷自战场归来,跨过火盆祛祛晦气。”赖二笑着解释。
贾寰失笑,从容跨过火盆。
“二爷回府!”小厮高声唱喏。
入得宁国府,贾寰朝内望了一眼,冷笑转身,径往荣国府而去。
贾寰返京,贾家本欲设宴相庆,因李南传话归期未定,遂延至明日。
小院之内,秦可卿刚用过晚膳,独坐床沿,膝上搁着一件叠齐的披风。
这本是赶在他生辰时随信送往大同的礼,不料他押俘返京,生辰亦在路上过了,终究未能送出。
院外传来贾寰的声响,秦可卿心头一紧,慌忙将披风搁在一旁,理好衣裳,端正地坐在床沿,身子绷得笔直。
对贾寰,她怀着一份说不清的感受。
两人虽未谋面,却已书信往来一年有余。
这种情愫令她困惑。
若秦可卿生在以后的时代,或许就能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他们此刻的情形,与网恋初次见面何其相似。
即便线上聊得再熟,真要见面时,那份紧张依然难以抑制。
墨松扶着贾寰走到后院月亮门处,巧儿与瑞珠早已提着灯笼等候。
“少爷,”巧儿一见贾寰,便将灯笼塞给瑞珠,喊了一声扑进他怀里。
贾寰笑着抚了抚她的头。
墨松看着二人,含笑说道:“好了巧儿,扶少爷进去吧,奶奶还在屋里等着呢。”
“嗯,”巧儿红着脸松开贾寰,搀着他往后院走,瑞珠提着灯笼跟在后面。
沿回廊来到后屋,瑞珠放下灯笼推开门,巧儿扶着贾寰走进屋内。
一进门,便见秦可卿身穿淡蓝襦裙,裙摆绣着粉桃,腰间系桃色丝带,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正静静坐在床边。
那张倾城的脸上神情紧绷,双手叠放膝前,一动不动。
两人目光相触,秦可卿脸颊泛红,微微别过脸,不敢直视贾寰。
贾寰看出她的紧张,轻笑一声,松开巧儿的手,双手合拢,躬身行礼。
“见过夫人。”
秦可卿缓缓起身,屈膝回了一礼。
“见过夫君。”
贾寰望着秦可卿略显僵硬的身姿,不由觉得有趣。
论容貌与身段,秦可卿皆是御姐风范。
可她的性情,却如少女般纯真,与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贾寰轻笑两声,吩咐巧儿去备热水,他要沐浴洗去酒气。
与秦可卿闲谈几句后,贾寰从内室走出,径直走向浴房。
雾气氤氲的浴桶中,贾寰双臂搭在桶沿,闭目轻哼,神情惬意。
他肌肉分明的上身隐约可见几道伤痕,浸在热水中微微发痒。
刀剑无眼,纵使他武艺高强,终究是血肉之躯,上了战场,难免受伤。
毕竟,人终究有其极限。
坐在温热的水中,身体渐渐放松,贾寰开始思量未来。
他继承了前身所有记忆,从中可见,如今的贾家与书中所述并无二致。
同样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当家男子或荒唐或糊涂,无人能担大任。
府中又有豪奴巧立名目,将贾家银钱中饱私囊,导致公中入不敷出。
偌大的贾家,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京中局势对贾寰而言也不容乐观,朝堂官员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背后还有太上皇冷眼旁观。
勋贵一系的人,即便见他因功封爵,仍对他信心不足,与他保持距离,以免引火烧身。
这一点,从今日无一位贾家老亲派人至渭水畔迎他凯旋,便可见一斑。
在此局面下,他必须步步为营。
“洒扫庭除以迎贵客,先得把家中碍事之人打发走”,贾寰徐徐睁眼,望着头顶彩绘雕梁低语。
无论往后作何打算,他都得先确保家中无人会拖他后腿。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位名不副实的长兄贾珍。
正思量间,忽听身后传来清脆女声:“打发?打发谁呀?”
贾寰回头,见灵巧的巧儿抱着洗净的衣裳推门而入,明眸中满是好奇。
“无事。”贾寰含笑摇头。
巧儿轻抿朱唇不再多问,放下衣物,取过干净布巾,一边替他擦背,一边絮絮说着府里这一年来的闲杂琐事。
巧儿自幼被卖进府,常年贴身伺候贾寰,沐浴更衣早已熟稔,此刻虽面颊微红,动作却依旧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