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县,临时督导组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秦知语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几份刚刚汇总上来的报告,每一份都像一块冰,让室内的温度降至冰点。
“组长,我们派去查账的同志回来了。”
一名从省审计厅抽调的专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吴振雄主管过的所有项目,以及泰山会核心成员名下的几十家公司,账目……天衣无缝。”
“什么叫天衣无缝?”秦知语的声音很冷。
“就是每一笔资金流转都有合法的合同与发票支撑,纳税记录完美无缺,甚至聘请的是国内最顶尖的会计师事务所做的账。干净得……就像是专门为了应对审查而准备的。”
专家的言外之意,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些账目是假的。
但你找不到任何一丝破绽。
不等秦知语消化这个消息,另一名刑侦总队的干警推门而入,神色焦急。
“秦组长,我们准备传唤和吴振雄关系最密切的那个房地产老板,恒大地产的刘金福。结果他公司的回复是,刘总昨天凌晨的飞机,已经飞去瑞士考察项目了,归期未定。”
又断了。
这还没完。
“叮铃铃——”
桌上的内部电话急促地响起,秦知语接起,听筒里传来李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秦组长!出事了!之前我们控制的那几个王大虎手下的核心成员,刚刚在律师的陪同下全部翻供了!”
“他们一致声称,之前的口供是在我们的刑讯逼供下做出的伪证,现在要求重新验伤,并且要控告我们滥用职权!”
“啪。”
秦知语挂断了电话。
短短一个上午。
物证、人证、口供,三条线索,被人用一种雷霆万钧却又悄无声息的手段,同时斩断。
对方的反击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狠,也更专业。
这不是街头混混的打打杀杀。
这是用规则和法律,编织成的一张天罗地网,反过来将她这个执法者,牢牢地困在其中。
麻烦才刚刚开始。
下午,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若有若无的杂音。
一些地方论坛和自媒体账号,开始流传一些“内部消息”。
《震惊!省委督导组空降青州,究竟是为民除害还是另有隐情?》
《一个退伍兵打人事件,何以引发官场大地震?背后不为人知的博弈!》
文章里没有指名道姓,却处处都在暗示,这是一场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的政治运动。
是为了某些领导的政绩,而刻意打压勤恳务实的地方干部。
舆论的风向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巧妙地引导着。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就连督导组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晚上的碰头会上,副组长老周,一位在纪委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同志,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知语啊,你看现在这个情况,对方的防备太严密了。我们这样直冲核心,阻力太大,效果也不好。要不要……先缓一缓?”
“从外围的一些小案子查起,慢慢渗透,这样动静小,也稳妥一点。”
他的话代表了组里不少人的心声。
所有人都看着秦知语。
秦知语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站了起来,声音斩钉截铁。
“不行。”
“我们是省委督导组,是罗书记亲手递出来的尚方宝剑!不是来和稀泥的!”
“对方越是这样严防死守,就越说明他们的核心问题严重到了什么地步!这个时候退缩,就是对人民的不负责,就是对英雄的二次伤害!”
“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直击核心!”
她的话掷地有声,暂时压下了所有的异议。
但散会后,秦知语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县城漆黑的夜空,心中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的话说得漂亮,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手里现在缺一把能够撕开这层铁幕的刀。
常规的调查手段,已经寸步难行。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在院子里劈柴的男人。
和他那句平静的问话。
“如果我没有那枚令牌,今天你会坐在这里吗?”
答案此刻是如此清晰,又如此刺耳。
第二天一早,秦知语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开着那辆普通的民用牌照轿车,再次驶向王家村。
她需要重新评估。
评估那个男人,评估他所代表的那股力量。
车子在距离村口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通往村子的路上,多了几辆陌生的本地牌照轿车,停在路边,车里有人影晃动。
村口的大槐树下,那几个平日里晒太阳聊天的老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剃着平头,手臂上隐约有纹身的闲人。
他们不说话,只是或蹲或站,眼神像鹰一样,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村子的人。
当秦知语的车开过时,那几道不善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聚焦在她的车上。
这不是监视。
这是警告。
是泰山会在用最赤裸、最嚣张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这个村子,这个人,他们盯上了。
秦知语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将车停在远处,步行走进村子。
那些闲人的目光如影随形,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她没有理会,径直走向王家小院。
院门外,又多了两个靠在墙边抽烟的陌生男人,他们的站位,恰好能将整个院子门口的情况尽收眼底。
看到秦知语走来,其中一个男人甚至故意朝她脚下吐了一口浓痰。
秦知语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在吴振雄那些人的眼里,她这个省委督导组组长,或许还有所顾忌,需要用规则来周旋。
但对于王建军这个始作俑者,他们已经懒得再伪装。
直接动用了最原始、最直接的黑道手段。
恐吓,威胁,围困。
秦知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她知道,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是来评估,也不是来寻求配合。
她是来求援的。
向那个她昨天还在用纪律和程序审视的男人求援。
因为她手里的剑,已经被对方用规则缠住。
而要斩断这些规则之外的黑手,必须用一把不讲规则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