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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到那间狭小冰冷的侍卫营房,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栖霞山夜探的惊险与伤痛如同潮水般反噬而来。萧靖安踉跄一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溢出嘴角。与那玄冥教二流高手硬撼的内伤,以及强行催发“冰心刺”带来的经脉负荷,此刻才真正显现出威力。

她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到床上,首先运转起苏青璇所授的《听雪心经》。

与《冰心诀》那种刻意追求“心若冰清”的强制冷凝不同,《听雪心经》的内息更显中正平和,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潺潺流淌过受损的经脉,带来一种温润的滋养之力。它所过之处,那因《冰心诀》和激烈战斗而导致的经脉隐痛和滞涩感,竟缓缓化开,连带着玄冥教弯刀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也被压制、驱散。

“果然玄妙……”萧靖安心中暗惊。这《听雪心经》看似进境缓慢,不如《冰心诀》那般能快速提升内力锋芒,但在稳固根基、疗伤培元方面,效果远超后者。她依循苏青璇的嘱咐,以《听雪心经》为主,引导内息运转周天,同时小心翼翼地调动《冰心诀》那缕更为冰寒锐利的内力,附着于主要经脉壁障之上,如同给河道覆上一层坚冰,既增加了防御,又不影响主修功法的运行。

两种内力一主一辅,一温一寒,竟出乎意料地和谐共存,甚至隐隐有相辅相成之效。数个周天下来,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翻腾的气血也渐渐平复,伤势虽未痊愈,但已稳定下来,不再恶化。

就在她沉浸于疗伤与修炼的玄妙状态时,窗外极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

那箫声空灵飘渺,穿透沉沉的夜色,音调婉转奇诡,并非江南常见的柔媚小调,反而带着一种塞外风沙般的苍凉与诱惑。箫声入耳,萧靖安体内原本已被《听雪心经》安抚下来的《冰心诀》内力,竟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那层覆盖在经脉壁上的“坚冰”仿佛被投入了烙铁,发出“嗤嗤”的异响,寒意失控地乱窜,冲击着她的心神!

一股暴戾、怨恨、想要毁灭一切的负面情绪,如同毒蛇般骤然抬头,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

是《冰心诀》的隐患!苏青璇的警告言犹在耳!

萧靖安大惊失色,连忙全力运转《听雪心经》,那中正平和的內息如同暖流,竭力安抚着躁动的冰寒内力。同时,她再次默念那十二字口诀,“玉钥现,玺门开;星陨处,魂归来……”那玄妙的意境如同定海神针,牢牢护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诡异的箫声才渐渐远去、消失。萧靖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如同虚脱般靠在床头,心有余悸。

李延宗!这箫声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传授这有隐患的《冰心诀》,果然包藏祸心!若非苏姐姐及时赐下《听雪心经》,今夜恐怕就在这无声无息中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了!

惊怒之后,是更深的寒意。这伯颜府邸,当真是步步杀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枚雪花玉符。此刻,她无比渴望能与那位仅有一面之缘、却给了她一线生机的苏姐姐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她那清冷的声音,也能让她在这无边的孤寂与黑暗中,感受到一丝慰藉。

仿佛感应到了她强烈的意念,怀中的雪符,竟微微泛起一丝凉意。

……

两日后,傍晚。细雨初歇,天空如同被洗过一般,澄澈如镜,一弯新月斜挂天边。

萧靖安寻了个借口,避开巡逻队,来到了与苏青璇约定的地点——位于临安城西北角,靠近残破城墙根的一处荒废园林。这里曾是某位南宋亲王的别业,如今早已荒草丛生,亭台倾颓,人迹罕至。

她在一座半边坍塌的水榭旁停下,此处视野开阔,既能观察四周,又有残垣可做掩体。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道青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榭残存的飞檐之上。

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青衣,面覆轻纱,但今夜苏青璇并未束发,如墨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晚风拂过,发丝与衣袂一同飘动,在朦胧月色下,宛如谪仙临凡,清冷孤绝之中,又平添了几分飘逸出尘。

“苏姐姐。”萧靖安仰头望去,轻声唤道,心中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

苏青璇飘然落下,落在萧靖安身前,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伤势恢复得不错,《听雪心经》已有小成。”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比起古寺初遇时,少了几分疏离。

“多谢苏姐姐赠功之恩。”萧靖安真心实意地道谢,随即便将昨夜听到诡异箫声,以及《冰心诀》内力随之躁动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青璇听完,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引魔箫音’!李延宗当真与玄冥教勾结已深!这箫音是玄冥教控制某些修炼特殊功法之人的手段,能引动心魔,轻则功力尽废,重则癫狂而死。他传你《冰心诀》,便是将你视为可以随时操控、必要时亦可舍弃的棋子。”

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苏青璇的亲口证实,萧靖安还是感到一阵心寒齿冷。十年师徒,竟凉薄至此!

“不过,”苏青璇话锋一转,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你能凭借《听雪心经》和自身意志扛过去,心性之坚韧,远超我的预期。看来萧世伯的血脉,终究不凡。”

听到父亲被提及,萧靖安眼神一黯。

苏青璇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沉默片刻,走到水榭边缘,望着波光粼粼(因雨水而积蓄)的残破湖面,缓缓道:“你想听听,我与你父亲,是如何相识的吗?”

萧靖安立刻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渴望:“想!”

苏青璇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是七年前,我初掌听雪楼江南分舵,年少气盛,奉命追查一批前朝遗宝下落,不慎中了敌对势力的埋伏,身受重伤,流落至临安城外。是萧世伯偶然发现了我,他将我带回府中,不顾风险,亲自为我疗伤,对外只称是故友之女前来投奔。”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那段时日,我便住在你家的客院。萧世伯为人刚正,却并非古板,闲暇时会与我品茶论画,他于金石之道见解独到,令我受益匪浅。我记得,你那时还是个总角丫头,性子活泼得很,常常偷偷跑来客院,缠着我给你讲江湖上的故事……”

萧靖安怔怔地听着,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似乎因为苏青璇的话语而逐渐清晰起来。是了,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家里来了一位极好看的“苏姐姐”,只是后来不知何时,这位苏姐姐就悄然离开了,她那时年纪小,很快便忘了。

“父亲……他从未与我提起过这些。”萧靖安声音有些哽咽。父亲总是这样,默默承担一切,不愿让家人卷入任何风波。

“萧世伯是君子,施恩不图报。”苏青璇转过身,看着萧靖安,眼神清澈而郑重,“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亦有半师之谊。他曾言,‘青璇你心有乾坤,非池中之物,这听雪楼在你手中,或能真正为这天下苍生做点事。’这份知遇之情,青璇永世不忘。”

她轻轻握住萧靖安冰凉的手,一股温和醇厚的内力缓缓渡入,帮助她平复激荡的心绪:“所以,靖安,你并非孤身一人。萧家的仇,我会帮你。这天下的公道,我们一起去争。”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听着苏青璇那虽然清冷却坚定无比的话语,萧靖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家变以来,她独自承受了太多,仇恨、恐惧、迷茫、孤独……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稍稍依靠的肩膀。

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任由泪水无声滑落,反手紧紧握住了苏青璇的手。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荒园中两个相依的身影上,一个清冷如仙,一个坚韧如竹,不同的气质,却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与羁绊。

过了好一会儿,萧靖安才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青璇也不以为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给她:“给你带的,城东李记的桂花糕,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萧靖安接过,打开油纸包,那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让她眼眶又是一热。她拈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仿佛瞬间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谢谢苏姐姐。”她低声说道,心中满是暖意。

“快吃吧。”苏青璇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转瞬即逝。她也倚靠着残破的栏杆,望着天边新月,看似随意地问道:“在伯颜身边,可还发现了什么异常?”

萧靖安一边小口吃着桂花糕,一边将自己留意到的,关于元军暗中排查与萧家有关旧人,寻找“钥匙”线索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青璇凝神听着,眉头微蹙:“看来他们的确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星钥’只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有其他关键。你继续留意,尤其是李延宗和伯颜的动向,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她顿了顿,又道:“三日后,临安城中有一场花灯会,是元廷为了粉饰太平、安抚民心而办。伯颜或许会微服出席,这是一个观察的好机会。届时,我也会去。”

花灯会?萧靖安记在心里。

“你的《听雪心经》还需勤加练习,根基越稳,日后成就越高。《冰心诀》暂且辅助修行即可,不可再作为主修。”苏青璇再次叮嘱,“若有不明之处,或是遇到危险,随时通过雪符联系我。”

“嗯,我记住了。”萧靖安用力点头。

月色渐深,园中寒意渐重。

苏青璇站起身:“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性命,守住本心。”

“苏姐姐也要保重。”萧靖安依依不舍。

苏青璇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月色笼罩的残垣断壁之后。

萧靖安站在原地,手中还捏着半块桂花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苏青璇身上那清冷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气息。

她将剩下的桂花糕仔细包好,贴身收起。然后,她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听雪心经》带来的平和与力量,也感受着那份新生的、与苏青璇之间温暖的羁绊。

前路依旧艰难,但她的心,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和迷茫。

她抬头望向那弯新月,眼神坚定。

这临安城的花灯会,她倒要看看,能照出多少鬼魅,又能映出几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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