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星曜传媒顶楼的多功能艺术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果冻。萧砚宸摔门离去的巨大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角落里那架斯坦威钢琴的余音早已消散，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尚未散尽的龙舌兰酒香。
陈默导演脸上的激动和兴奋彻底僵住，化作一片尴尬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缓和气氛，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忽地看向顾嬑和叶衍，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叶衍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经淡去。他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浅灰蓝色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面，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刚才那场无声风暴的余波。他的目光没有看向紧闭的大门，而是若有所思地落在顾嬑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锐利光芒，仿佛想穿透她沉静外表下隐藏的真实情绪。
顾嬑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冰封住的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怒意和深沉的无力感，如同被强行按下的火山岩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萧砚宸那毫无征兆的爆发，那充满戾气的离场，不仅彻底破坏了这场重要的创作会谈，更是将她的尊严和努力狠狠踩在脚下。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她转向叶衍，脸上重新挂上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平静微笑，声音平稳无波，“叶先生，非常抱歉，让您见笑了。萧先生他，可能身体不太舒服。”
这个借口苍白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她必须维持表面的体面。
叶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浅灰蓝色的眼眸如同能洞察人心的水晶。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微微颔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包容和理解，“顾特助不必在意。艺术家，总是有些独特的个性。我能理解。”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了顾嬑强撑的平静。艺术家。独特个性。他是在为萧砚宸开脱。还是，在暗示什么。
“今天和叶先生的交流非常愉快，也让我对《深渊回响》的音乐充满了期待。”叶衍继续说道，语气真诚，“关于主题曲的创作方向，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后续我会整理一份详细的提案发给陈导和您。希望我们能尽快敲定合作细节。”
“当然。”顾嬑立刻接口，压下心头的复杂思绪，“星曜非常期待与叶先生的合作。后续事宜，我会让音乐事业部的同事直接与您的团队对接。”
“好。”叶衍微笑着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顾嬑沉静的脸庞，那双浅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那么，我先告辞了。期待下次见面。”
“我送您。”顾嬑示意道。
“不用麻烦顾特助了。”叶衍温和地拒绝，目光转向旁边依旧有些局促的陈默导演，“陈导，方便的话，我们边走边聊。关于刚才那段即兴旋律，我还有些想法。”
“方便。当然方便。”陈默如蒙大赦，连忙应道。
叶衍对顾嬑再次颔首示意，然后与陈默一同离开了艺术厅。厚重的隔音门缓缓合拢，隔绝了他们的交谈声。
艺术厅里只剩下顾嬑一人。死寂的空气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阴沉的天空和连绵的细雨，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嘟。嘟。嘟。
一声，两声，三声，直到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顾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很好。摔门而去，拒接电话。萧砚宸，你真是将“任性妄为”演绎到了极致。
她收起手机，不再尝试。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而是连续不断的、密集的信息提示音。
顾嬑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周伯发来的加密信息，一连数条。
「大小姐。紧急情况。」
「董事长在前往机场的路上遭遇严重车祸。」
「车辆被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侧面撞击。」
「董事长受伤昏迷。已被紧急送往圣心医院抢救。」
「情况危急。请您立刻前往医院。」
嗡。
顾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车祸。父亲。重伤昏迷。情况危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她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拿包，跌跌撞撞地冲向艺术厅的大门。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击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
冲出艺术厅，冲进电梯。手指颤抖着按下地下车库的楼层。电梯飞速下降的失重感让她一阵眩晕，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电梯门打开，她几乎是狂奔着冲向自己的专车。司机老韩显然也接到了消息，早已将车发动，停在最靠近电梯出口的位置。
“去圣心医院。快。”顾嬑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变调。
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地下车库，汇入雨幕中的车流。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流淌的雨水。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影。
顾嬑坐在后座，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车祸。重伤昏迷。情况危急。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父亲。那个如同山岳般强大、掌控着一切的顾振峰。怎么会。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敢想象失去父亲的后果。不仅仅是因为亲情，更因为，顾振峰是维系着整个星曜帝国、乃至那个关于萧砚宸基因锁秘密的终极支柱。他一旦倒下，那被强行压制的风暴，将会以怎样恐怖的方式席卷一切。
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溅起大片的水花。顾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周伯的电话。
“周伯。情况怎么样。”电话一接通，顾嬑就急切地问道。
“大小姐，”周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背景是医院特有的嘈杂声，“董事长还在手术室。情况，很不乐观。颅内出血，多处骨折，内脏也有损伤。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病危通知。
顾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用力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车祸。肇事司机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肇事司机当场死亡。”周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警方初步调查，那辆卡车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过。而且，车祸发生前，有目击者看到一辆黑色无牌轿车在附近路段异常徘徊。这很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顾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刹车系统被破坏。无牌轿车异常徘徊。针对性的谋杀。
是谁。是谁要对顾振峰下手。
是商业对手。是觊觎星曜的资本巨鳄。还是，与萧砚宸那个致命的基因锁秘密有关。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在她脑海中疯狂滋长。她想起顾振峰书房里那份关于萧家秘辛的档案，想起他提到过的“几十年前欠下的旧债”。难道，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
“大小姐。大小姐您还在听吗。”周伯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顾嬑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沙哑，“我在。周伯，封锁消息。不惜一切代价封锁消息。尤其是关于车祸可能涉及人为破坏的消息。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另外，加强医院安保。尤其是手术室和ICU区域。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
“是。大小姐。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周伯立刻应道。
“我马上就到。”顾嬑挂断电话，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雨幕，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决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车子终于抵达圣心医院。顾嬑推开车门，甚至顾不上撑伞，冒着冰冷的雨水，朝着急诊大楼的方向狂奔而去。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却无法浇灭她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刺骨的寒意。
冲进急诊大厅，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周伯早已等在门口，看到浑身湿透的顾嬑，连忙迎了上来，将一件干燥的厚外套披在她身上。
“大小姐。手术还在进行。这边走。”周伯的声音带着焦急。
顾嬑裹紧外套，跟着周伯穿过拥挤的走廊，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廊尽头，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手术室外，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神情肃穆地守在那里。看到顾嬑，他们微微躬身示意。
顾嬑走到手术室门前，看着那盏刺目的红灯，身体微微颤抖。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金属门框，仿佛想从那上面汲取一丝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顾嬑下意识地回头。
萧砚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他显然也是匆匆赶来，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以及，一种深沉的、如同被触动了逆鳞般的冰冷怒意。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手术室门前、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顾嬑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顾嬑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震动。那眼神，让她想起了安全屋里那个靠在她肩上沉睡的男人。
而萧砚宸，则看到了顾嬑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冰冷的决绝，以及，一种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深沉的孤独感。
他快步走到手术室门前，在距离顾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盯着那盏刺目的红灯。他周身那股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似乎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山雨欲来般的压抑感。
空气里，那股冷冽的龙舌兰酒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被雨水打湿后的沉郁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依旧刺目地亮着。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和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
顾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她看着那盏红灯，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看着旁边沉默伫立的萧砚宸。
父亲的生死未卜，隐藏在暗处的致命威胁，萧砚宸体内那随时可能失控的毁灭性能量，以及那如同枷锁般缠绕着她的契约。所有的压力如同沉重的山峦，朝着她轰然压来。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如同孤狼般的冰冷与决绝。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这场风暴有多猛烈，她都必须撑下去。为了父亲，为了顾家，也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