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别墅的门铃声,打破了清晨凝滞的死寂。
这声音突兀地闯入,让餐厅里三个各怀心事的人动作同时一顿。
林婉下意识地看向沈严,后者紧绷的下颌线预示着不悦。
管家匆匆走来,躬身低语。
“先生,太太,是大小姐过来了。”
大小姐,沈严的亲妹妹,沈曼。
林婉捏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些,骨节处透出白色。
沈严将餐巾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让她在客厅等着。”
他随即转向管家,补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告诉清辞,今天不许下楼,就待在自己房间里,一步都不准出来。”
林婉立刻站起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赞同与急切。
“我上去跟她说。”
沈曼在这个时候上门,目的昭然若揭。
无非是听说了沈清辞退学的“丑闻”,特地赶来看笑话,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这摊浑水里捞点什么好处。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然而,林婉刚迈出一步,一个清淡的嗓音就从楼梯方向飘了下来。
“谁来了?”
沈清辞正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质家居服,慢悠悠地从二楼走下来。
她头发松松地挽着,没化妆的脸干净得过分,整个人透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
沈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回去!”
他的呵斥脱口而出。
沈清辞的脚步停在楼梯中间,歪了歪头,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向他。
“家里来客人,让我躲起来?”
“这是我们沈家的待客之道?”
她问得平铺直叙,不带任何讽刺,却让沈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沈墨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看见妹妹无视了父亲铁青的面孔,继续一步步走下楼梯,动作不疾不徐。
“是姑姑来了。”
沈墨开口,算是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
“哦。”
沈清辞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客厅。
“那正好,我去打个招呼。”
她的背影决绝,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把沈严和林婉的阻拦与焦虑,通通甩在了身后。
客厅里,沈曼正端坐在沙发上,一身香奈儿套装,手腕上挂着明晃晃的翡翠镯子,姿态摆得十足。
她看到沈清辞走进来,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夸张的痛心与惋惜。
“哎哟,我的清辞啊!”
她拔高了调门,足以让别墅里每个人都听见。
“姑姑可都听说了!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好好的大学说不上就不上了,你这是要气死你爸爸妈妈吗?”
沈清辞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放松。
她甚至还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着。
“姑姑,您说得对。”
沈曼准备好的一肚子说教,被这轻飘飘的一句“你对”给噎了回去。
她准备好的所有后续台词,都是建立在沈清辞会反驳、会哭闹、会羞愧的基础上。
可对方全盘接受了。
这让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沈曼调整了一下呼吸,决定加重火力。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们沈家?说我们家教不严,养出个自甘堕落的女儿!我们沈家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嗯,是我不懂事,给家里蒙羞了。”
沈清辞头也不抬,手里的水果刀转动得平稳又流畅,一圈圈的果皮连贯地垂落下来。
她的回应依旧是百分百的顺从。
跟过来的林婉和沈严站在客厅入口,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都忘了该作何反应。
沈曼的胸口开始起伏,她感觉自己的血压在升高。
她最擅长的就是用长辈的身份进行道德绑架和言语打压,屡试不爽。
可今天,她引以为傲的武器,失效了。
沈清辞根本不接招。
或者说,她全接了,但就是不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情绪反馈。
沈曼深吸一口气,终于图穷匕见。
“既然你现在也不上学了,整天待在家里,总得为家里做点贡献吧?”
“你表弟涛涛,今年正好要找实习。你跟你哥哥说一声,在沈氏集团给他安排个位置。反正你那些资源人脉也用不上了,不能浪费了,也算是你为自己犯的错,做一点小小的弥补。”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严的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林婉也气得浑身发抖。
只有沈墨,依旧靠在门框上,视线落在沈清辞的侧脸上,带着探究。
沈清辞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沈曼,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给表弟安排实习?”
“嗯,这个事情,听起来是属于公司人力资源管理的范畴。”
她慢悠fully地说。
沈曼立刻接话。
“什么人力资源!你哥哥一句话的事!你别跟我装傻!”
“我没有装傻。”
沈清辞的表情很无辜。
“只是据我所知,沈氏作为上市公司,所有岗位的招聘,包括实习生,都有一套非常严格和规范的流程。需要通过网申、笔试、面试好几个环节。”
“这是为了保证招聘的公平公正,也是对公司和股东负责。”
她顿了顿,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水晶果盘里,甚至还插上了小叉子。
“姑姑,您说的这个情况,属于不走流程直接进,是特例。我做不了主。”
她将果盘推向沈曼。
“这个您得问我哥,他是公司的决策者之一。或者,您直接和爸爸谈也行,他是董事长。”
一句话,把皮球踢得干干净净。
沈曼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她转向一直没作声的沈墨。
沈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平静无波。
“姑姑,清辞说得没错。”
“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您可以让涛涛把简历投到官网的招聘邮箱,如果他的能力符合岗位要求,HR会联系他的。”
这番滴水不漏的官腔,直接堵死了沈曼所有的路。
沈曼气得心口疼,她转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沈清辞。
既然走后门的路被堵死,她就换个方向攻击。
“好,公司的事你不懂!那你自己的事呢?你总懂吧!”
“你现在学也不上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就准备在家里当一辈子米虫,啃老吗?”
“我跟你说,女人最重要的还是有个好归宿!我有个朋友的儿子,青年才俊,就是……离过一次婚,不过男人嘛,这不算什么。你们见个面,要是合适,趁早把婚事定下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沈严终于忍不住了。
“沈曼!你够了!”
“哥,我这还不是为清辞好!”
沈曼立刻摆出委屈的姿态。
“她现在名声都这样了,还想找什么好人家?有人肯要就不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清辞身上。
这次,她连思考都没有,立刻点头。
“姑姑,您真是高瞻远瞩,想得太周到了。”
沈曼一愣,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那是当然!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来安排!”
“不过……”
沈清辞话锋一转。
“婚姻是人生大事,按照我们家的规矩,这种级别的决策,是不是应该由家族长辈共同商议决定?”
她一脸认真地看向沈严。
“爸爸,我觉得我们需要就我的相亲事宜,召开一次家庭会议,听取各位长辈的意见,进行民主投票,最终形成一个正式的决议。您看什么时间方便,我让管家准备会议纪要。”
“……”
沈曼彻底懵了。
家庭会议?
民主投票?
会议纪要?
这说的是人话吗?为了一次相亲,搞得跟集团董事会一样?
她看着沈清辞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忽然觉得这个侄女,不是疯了,就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给换掉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沈曼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
无论她提出什么尖锐的问题,或者给出什么“为你好”的建议。
沈清辞的回应永远是统一的格式。
“您说得对。”
“这个我做不了主。”
“我们需要开会研究一下。”
“这个要问我爸爸。”
“这个得听我大哥的。”
“我们还是按流程来吧。”
她态度好到无可挑剔,永远微笑着,永远赞同你,但就是不办任何一件实事。
沈曼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发泄的理由。
最终,沈曼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翡翠镯子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们一家子……都疯了!”
她扔下这句话,拎着她的爱马仕包,气冲冲地走了。
客厅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严和林婉还怔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看着那个正慢条斯理收拾着茶几,将剩下的苹果块一块块吃掉的女儿,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席卷而来。
沈墨的视线深邃,他清晰地辨认出,这是一种极高明的“软抵抗”。
不是消极避世,而是用对方最熟悉的“规则”与“流程”,构建起一座密不透风的城墙。
沈清辞将最后一块苹果咽下,用餐巾纸擦了擦手。
她转过身,面对着表情各异的家人,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职业假笑。
“搞定。”
“下次这种接待任务,可以按小时付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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