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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宁昭华闭门不出,楚瑜也再也没来看过她。
他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除了夫人的位置以外,什么都不会再给宁昭华。
宁绍华的小院里静得可怕,连鸟雀都不愿停留。
但将军府其他地方却热闹非凡,侍女们的议论声隔着墙都能听见:
“将军对尚副将真是好啊,每天都要亲自陪她练兵呢。”
“可不是嘛,听说昨天还亲自给她送了新做的甲胄,那甲胄可是用的上等玄铁!”
“啧啧,这才是真爱啊。你看咱们夫人失了孩子,将军连来都不来一趟。”
宁昭华坐在窗边,任由这些话钻进耳朵里。
她和楚瑜十年青梅竹马,三年夫妻。
曾经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她掉一滴眼泪,他就心疼得要命,她一句玩笑话,他就跑遍边境的城镇去买胭脂,她随口说了想吃京城的糕点,他就连夜派人去采购。
但世间女子的命运大概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如今也轮到她了。
两天后,宁昭华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侍女小心翼翼扶着她在院子里踱步时,楚瑜大步走进来。
今日他一身戎装,腰间佩剑,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瞥了眼宁昭华苍白的脸色,他语气淡漠道:“身子好些了?”
宁昭华看着自己因虚弱而颤抖的双腿,没有回答。
楚瑜也不在意,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扔到宁昭华脚边。
锦囊散开,一枚温润的龙凤玉佩滚了出来。
“娇戎在此战中放斩杀敌寇,守城有功,马上就要升将军了,过几日全军要为她庆贺,你身为将军夫人,也该有所表示。”
宁昭华盯着那枚玉佩,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她十五岁及笄时,楚瑜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也是她最珍视的嫁妆。
玉佩上刻有两人的名字和一行楚瑜亲手刻下的字。
“生死不渝,永不分离。”
楚瑜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看了看,你嫁妆里就这枚玉佩成色最好,娇戎肯定会喜欢。你亲手把上面的字磨掉,再做成发冠亲自送给娇戎,以示诚意。”
宁昭华艰难弯腰拾起玉佩:“楚瑜,我不愿意。”
楚瑜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宁昭华会拒绝自己,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宁昭华,你别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宁昭华忽然大笑两声,浑身发抖,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我爹娘和城外那些枉死百姓的性命就这么被你拿去当了尚娇戎的军功?还要我拿着我的嫁妆去恭贺她!楚瑜,你还是人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楚瑜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一把掐住她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住口!”
“楚瑜……”她仰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仍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在我爹娘面前发誓的吗?你说过此生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才过了三年,你就要用作贱我全家的性命来给你的新欢铺路!你怎么能这样做……”
她哭得撕心裂肺,然而楚瑜只是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等到她再也哭不动了,才松开手:“我为什么不能?娇戎是我的挚爱,如今她用这个功劳升了迁,你父母也算死得其所。”
宁昭华乍然止住哭泣,愣愣地看着男人冷漠的脸。
“如果你肯按我说的做,我就把你父母的骨灰迁入祖坟,入土为安。”他看着宁昭华僵硬惨白的脸,缓缓补充了一句,“否则,我不但让你那个衣冠冢化为飞灰,城外那片乱葬岗我也会派人一寸寸刨开,让你爹娘化作灰也要曝尸荒野,永世不得安宁。”
宁昭华怔怔半晌,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好,我做。”
她亲手取来一方最粗粝的磨刀石。
这龙凤玉佩用的是最好的和田玉,坚硬无比。寻常匠人想要磨平至少要花五天时间,可楚瑜为了尽快帮尚娇戎坐稳位置,竟然把庆功宴定在了两天后。
宁昭华只能不顾虚弱的身体,日夜不停地磨。
这块玉佩跟了她十年,上面的每一道纹路她都熟悉。那精雕细琢的昭华与楚瑜四字,曾是她此生最大的欢喜。
她拿起玉佩,在磨石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磨着。
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是在哭嚎。
她先是磨掉两人的名字,然后是那句“生死不渝,永不分离”的誓言。
每磨掉一笔,她的心就痛一分。
磨了没多久,她的指甲就开始崩裂,十指也变得血肉模糊。
涌出的鲜血渗出来染红了玉佩,混着石粉变成粘腻的血浆,糊得到处都是。
眼泪一滴滴砸在玉佩上,宁昭华痛得几乎要昏过去,但她仍然一下一下用力地磨着,仿佛她要磨去的不是玉佩的纹路,而是要把那些曾经和楚瑜最珍贵的回忆。
天光第二次亮起时,玉佩上所有的刻痕已经都被磨平,和她的手指一样,变得光秃秃的一片,只剩下满目血污。
门外传来士兵们响亮的笑闹声,尚娇戎的庆功宴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