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扭曲变形,那份被熏得漆黑的卷宗,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底。
“拿下!”
他再次厉喝。
“把他和那东西一起,给咱家带走!”
几个太监正要上前。
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太监却抢先一步,对着王振躬身行礼。
“掌印大人息怒,何必为此等小事脏了您的手。”
此人是司礼监的副监,刘成,王振最得力的爪牙之一。
刘成转过身,脸上堆着虚伪的笑,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魏晋。
“魏晋啊魏晋,你可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
“为了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命都不要了?”
他伸出肥厚的手,就要去夺魏晋怀里的卷宗。
“掌印大人有令,这东西得交由我来保管。”
魏晋的身子晃了晃,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卷宗死死护在怀里,避开了刘成的手。
他抬起头,那张被熏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刘公公,这是南库的卷宗,按规矩,需入库登记,清点造册……”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围观的太监们窃窃私语。
确实是这个道理。
司礼监的档案管理,有着最严苛的规矩。
哪怕是废纸,也得有章程。
王振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当然可以强抢,但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一个烧毁的破卷宗大动干戈,反而会引人怀疑。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刘成,此事交给你了。”
“别让咱家再看见这个碍眼的奴才。”
王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杀意。
刘成心领神会。
他皮笑肉不笑地扶起魏晋。
“走吧,魏公公,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好‘清点’一下。”
那“清点”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魏晋顺从地站起身,任由两个小太监架着他,跟在刘成身后,走向司礼监深处一间偏僻的杂物房。
房门被重重关上。
屋里弥漫着一股尘土与霉味。
刘成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魏晋,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
“小子,胆子不小啊。”
“说吧,为什么要特意抢救这份卷宗?”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魏晋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没有回答刘成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刘公公……今年御花园冬日里采买的银骨炭,账目……似乎有些对不上。”
刘成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魏晋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从怀里掏出那份焦黑的卷宗,轻轻放在身前的地上,然后又从袖中摸出另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那是一本账簿。
“奴婢不才,前些天整理库房旧账时,恰好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三千斤银骨炭,入库时却只登记了两千斤。”
“中间那一千斤的差额,还有采买时多报的两千两银子……不知去向。”
魏-晋每说一句,刘成的脸色就白一分。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肥胖的脸颊滑落。
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经手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这小子是怎么查到的?
“你……你血口喷人!”
刘成色厉内荏地呵斥。
魏晋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将那本账簿,轻轻向前推了推。
“奴婢已经将原账誊抄了一份,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刘公公,您说,如果这份东西,出现在都察院御史的案头,会怎么样呢?”
刘成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贪墨宫中用度,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振也保不住他!
他看向魏晋的眼神,从轻蔑变成了彻骨的恐惧。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太监,竟然捏住了自己的死穴!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成的声音发颤。
“不想干什么。”
魏晋终于缓过一口气,他盘腿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只想在司礼监,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王公公势大,我一个人,怕是活不长久。所以,想请刘公公……帮个忙。”
刘成不是蠢人,他立刻懂了魏晋的意思。
这是要策反自己!
他脑中念头急转。
背叛王振?那也是死路一条!
可不答应这小子,他立刻就是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
刘成的额头全是汗珠,他挣扎了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魏晋磕了一个头。
“魏……魏公公说的是。”
“从今往后,您但凡有任何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他趴在地上,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魏晋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不期而至。
【检测到目标“刘成”的思维活动。】
【正在转译……】
【“该死的小杂种!竟然敢威胁我!好,我先假装答应他,看他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等我套出他的底细,立刻就去掌印大人那里告发他!到时候,将功折罪,掌印大人一定会重重赏我!”】
魏晋垂下眼睑,看着匍匐在地的刘成,内心毫无波澜。
果然如此。
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不彻底打断他的脊梁,是不会真正臣服的。
“刘公公请起吧。”
魏晋淡淡地开口。
刘成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谄媚至极的笑容。
“谢公公!”
他正要起身,却听见魏晋又说了一句话。
“去掌印大人那里领赏……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刘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不可能!
“公……公公……您……您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刘成结结巴巴地辩解,可他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一切。
魏晋没有理会他的惊骇,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地上那份烧得残缺不全的卷宗。
“你以为,我拿捏你的,是这本账簿吗?”
“不。”
“真正能让你我安身立命的,是它。”
魏晋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刘公公,你跟在王振身边多年,可曾听说过一个叫‘春燕’的宫女?”
刘成一愣,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好像……有点印象,很多年前,说是失足坠井死了。”
“坠井?”
魏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这上面写的,也是坠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我刚刚看到的东西,却是一个人,将一枚刻着李氏家族徽记的玉佩,扔进了井里。”
李氏家族!
刘成浑身一震!
宫里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李贵妃,便出自李家!
一个宫女坠井,牵扯到李贵妃的家族徽记,再加上王振不惜放火也要销毁这份卷宗……
一条恐怖的线索链在刘成脑中瞬间形成!
他惊恐地看着魏晋,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这已经不是贪墨钱财的小事了!
这是足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的大案!
如果王振真的牵涉其中,那他……
刘成不敢再想下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和可笑。
拿着区区一本账簿去王振那里告发魏晋?
王振为了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自己!
他更明白了,魏晋为什么敢如此有恃无恐。
因为魏晋手上握着的,是能把王振彻底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绝杀之牌!
“现在,你还想去掌印大人那里领赏吗?”
魏晋平静地问。
刘成浑身瘫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看向魏晋的眼神,再也没有半分算计,只剩下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恐惧与敬畏。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和眼前这个年轻的太监绑在了一起。
不,不是绑定。
是完全被掌控了。
“奴才……奴才该死!”
刘成连滚带爬地挪到魏晋脚边,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
“奴才猪油蒙了心!奴才不是人!”
“求魏公公给奴才一条活路!奴才愿为您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臣服。
魏晋看着他这副丑态,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片冰冷。
他需要一条好用的狗。
刘成很合适。
“起来吧。”
“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是!是!奴才的命就是公公的!”
刘成颤抖着爬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魏晋缓缓站起身,将地上的账簿和卷宗都收回怀里。
“王振最近,有什么动向?”
他需要尽快掌握主动权。
刘成见他询问,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回公公的话!王振今晚……今晚要秘密出宫!”
“出宫?”
“是!他要去城南的望江楼,与吏部尚书张埔密会!”
吏部尚书张埔?
魏晋的记忆中,此人是贵妃党的核心成员,与王振所代表的太子党,向来是水火不容。
这两个死对头,竟然要秘密会面?
这背后肮脏的交易,呼之欲出。
魏晋的身体因为虚弱和伤痛还在微微发抖,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
望江楼。
他今晚,必须去一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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