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比别处更深。
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抽泣。
魏晋正拿着一把破旧的扫帚,清扫着院子里被风卷来的枯叶。
这些活本不该他做,但闲着也是闲着。
活动活动筋骨,总比在屋里发霉要好。
沙。
沙沙。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一阵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宫门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瞬间打破了此处的死寂。
魏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几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月光下。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面容威严。
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个个气息沉稳,一看就是顶尖的好手。
这群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冷宫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是皇宫的垃圾场。
除了巡逻的侍卫,绝不会有这种人物踏足。
魏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将身子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藏进角落的阴影里。
但为首那人的视线,却已经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道视线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过来。”
中年男人开口了。
他的吐字清晰,不带任何情绪,却让魏晋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扫帚,小跑着上前,在距离对方几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奴才魏晋,见过……见过大人。”
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能含糊地称呼。
就在他跪下的瞬间,他习惯性地在心中默念。
下一刻,只有他能看见的金色面板,在为首那男人的头顶缓缓浮现。
【姓名:???】
【身份:???】
【深层欲望: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标签:#帝王心术 #多疑 #掌控欲】
轰。
魏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姓名和身份都是问号,但那深层欲望和标签,已经揭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是他。
乾文帝。
那个高高在上,主宰着无数人生死的九五之尊。
他竟然会穿着便服,深夜来到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
一股寒气从魏Jin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的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原来,那份奏折,那块布条,真的惊动了这位天子。
他不是让宗人府来查,而是亲自来了。
“抬起头来。”
乾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晋的身子一僵,只能依言,缓缓抬起头,但视线始终落在地面,不敢与对方对视。
“不必紧张,本官乃侍卫统领王承,听闻此处昨夜闹鬼,特来巡查一番。”
乾文帝随意地报上一个假身份。
“王……王统领。”
魏晋顺着他的话,恭敬地喊了一声。
“昨夜,那个叫钱虎的太监,是不是在这里行凶?”
乾文帝的问题看似随意,每一个字却都藏着钩子。
魏晋的心跳得飞快。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就在他思索如何回答的瞬间,一行无人能见的金色小字,在乾文帝的头顶悠悠飘过。
【若他将责任全推给钱虎,是为愚忠;若他趁机告状,是为心机。朕要看看他怎么说。】
来了。
这果然是一道送命题。
魏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组织着语言。
他不能表现得太聪明,那会引起怀疑。
也不能表现得太愚蠢,那会失去价值。
他必须演出一个“忠诚但有点傻气”的形象。
“回……回王统领的话……”
魏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奴才……奴才胆子小。”
“昨夜钱公公来了之后,奴才……奴才就被吓晕过去了。”
“后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动作惶恐不安。
“等奴才醒过来的时候,巡逻的侍卫大哥们已经把人给拿下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恐怕只有那些侍卫大哥们才清楚。”
说完,他便紧紧闭上了嘴,再次低下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的鹌鹑样。
这个回答,堪称完美。
他既没有替钱虎开脱,显得愚忠。
也没有落井下石,攻讦李贵妃的人,显得心机深沉。
他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没用的、胆小的杂役太监。
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巡逻卫队”这个客观的第三方。
乾文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每一秒,都漫长得一个世纪。
魏晋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视线在他的头顶盘旋,似乎要将他的头骨钻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呵,倒是个老实本分的。”
乾文D帝的评价不咸不淡。
那行金色的弹幕,却再次浮现。
【这小子,有点意思。滑不溜手,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是个可堪一用,又不会惹麻烦的。】
魏晋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半。
第一关,算是过了。
乾文帝不再看他,转而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
在那片废弃的花圃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蹲在那里,用手挖着干硬的泥土。
是林婉儿。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就是宸妃?”
乾文帝问。
“是,王统领。”
魏晋恭声回答。
“她平时,也这样?”
乾文帝的视线落在林婉儿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上,还有她那沾满泥土的手指。
这个问题,同样危险。
说她一直疯疯癫癫,是坐实了她“疯妃”的名头。
说她偶尔清醒,又会引来“装疯”的怀疑。
魏晋不敢怠慢,视线瞥向林婉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与叹息。
“回统领的话。”
“娘娘只是病了,心里头苦。”
这个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既不肯定她疯,也不否定她疯。
只是将一切归结于“病”和“苦”。
这是一个下人对自己落魄主子最合情合理的看法。
乾文帝缓缓踱步,走到了花圃边。
林婉儿依旧在挖着土,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乾文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也吹乱了林婉儿鬓边的散发。
一个,是九天之上的真龙。
一个,是跌落尘埃的废妃。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魏晋跪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这位帝王的心思,比这深宫的夜色还要难测。
许久。
乾文帝收回了视线,转过身,重新看向魏晋。
他脸上的那一丝玩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叫魏晋?”
“是。”
“进宫几年了?”
“回统领,快一年了。”
“在这里,还习惯?”
“奴才……习惯。”
一问一答,看似寻常的问话,却让魏晋感觉压力越来越大。
他知道,最后的试探要来了。
乾文帝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魏晋的面前。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钻入魏晋的鼻腔。
之前那种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压抑。
乾文帝突然俯下身,凑近了魏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穿透力。
“那你觉得。”
“她是真疯,还是假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