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在钱虎心中沸腾。
他的手已经扣住了软剑的剑柄,只需要一个念头,这把淬了剧毒的剑刃就能洞穿眼前这个小太监的心脏。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手的那一刹那。
魏晋忽然哆嗦了一下,提着灯笼的手也跟着晃动。
“公公……”
他的嗓子里挤出一点细微的、带着颤抖的气音。
钱虎的动作一顿。
【这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样?】
“怎么了?”
钱虎压下杀心,耐着性子问。
魏晋没有回头,只是将灯笼又往井口凑近了一些,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半边煞白的脸。
“您……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钱虎凝神细听,除了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四周一片死寂。
【装神弄鬼!】
“别疑神疑鬼的,风声罢了。”
钱虎嘴上呵斥着,心底却莫名地窜起一丝寒意。
这冷宫本就阴森,又是深夜,加上眼前这口黑不见底的枯井,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魏晋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不是风声……是……是哭声……”
“就在这井里头传出来的,很轻,像个女人在哭。”
魏晋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凉气,钻进钱虎的耳朵里。
钱虎的后颈汗毛微微立起。
【哭声?放屁!这世上哪来的鬼!】
【肯定是这小子想拖延时间!】
他心中大骂,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黑洞洞的井口瞥去。
井口被黑暗吞噬,什么也看不见,却又让人觉得,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正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自己。
“胡说八道!”
钱虎厉声喝道,试图用自己的声音驱散这股莫名的寒意。
“咱家什么都没听见!定是你自己吓自己!”
魏晋猛地一缩脖子,像是被吓到了,提着灯笼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不,不是的公公,真的有……”
“小的之前就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咱们这院里的井,不干净。”
“说是在前朝,有个妃子被打入冷宫,想不开,就抱着刚出生的皇子,从这井里跳下去了。”
“一尸两命啊……”
魏晋的叙述断断续续,配合着周围寂静的环境,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格外清晰。
钱虎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朝的妃子?一尸两命?】
【该死!这小子怎么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
【不对……这冷宫里死的冤魂可不少……贵妃娘娘的寝宫不也……】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钱虎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了自己主子宫里那些关于“不干净”东西的传闻。
【呸呸呸!想什么呢!自己吓自己!】
【赶紧动手!杀了这小子,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钱虎眼中的杀机再次暴涨,他不再打算跟魏晋废话。
可魏晋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身后的杀气,反而颤颤巍巍地转过半个身子,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腔调说。
“公公,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地方太邪门了,小的……小的害怕。”
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普通小太监面对未知时的真实恐惧。
这份恐惧,也悄然感染了钱虎。
“怕什么!一个大男人,还能怕鬼不成!”
钱虎色厉内荏地吼道。
他越是心虚,表现得就越是凶狠。
“赶紧给咱家照清楚了!咱家倒要看看,这井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魏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还是听话地转了回去,将灯笼高高举起,整个后背再一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钱虎面前。
这一次,钱虎没有再犹豫。
【就是现在!】
【去死吧!】
他心中狂吼,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右臂之上。
腰间的软剑被无声地抽出。
一道银亮的弧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魏晋的后心!
这一剑,快、准、狠!
他仿佛已经看到,剑刃穿透皮肉,鲜血喷溅而出的场景。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魏晋衣衫的瞬间。
异变陡生!
“有鬼啊!”
魏晋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钱虎的预料。
他刺出的是一个前冲的力,而魏晋却是向后倒。
剑尖擦着魏晋的胸前衣襟划过,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与此同时。
“咿呀——”
一声比魏晋的尖叫更加凄厉、更加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井口上方的歪脖子树上传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怨毒与凄苦,仿佛是沉寂了百年的冤魂在哭嚎。
钱虎被这声音激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漆黑的树冠上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那影子没有四肢,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在摇曳的灯火下忽明忽暗,被夜风一吹,便朝着他这边飘了过来。
钱虎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魏晋口中的故事,那跳井的一尸两命,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鬼……真的有鬼!】
他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刺杀的动作也停滞在了半空中。
也就在这一刻。
“什么人!”
“站住!”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从院外传来。
七八个手持火把与长刀的巡夜卫兵,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中央这诡异的一幕。
一个太监倒在地上,手指着前方,脸上满是惊恐。
另一个太监手持一把明晃晃的软剑,姿势怪异地僵在原地,正对着倒地的太监,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而在他们身旁的枯井边,一个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人,正抱着头,发出神经质的尖笑。
那道飘落的“鬼影”,原来只是一块挂在树上,被风吹落的破旧白布。
可是在这巡夜卫兵的眼中,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
“放下武器!”
为首的卫兵队长爆喝一声,长刀直指钱虎。
钱虎被这一声爆喝惊醒,他看着冲过来的卫兵,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再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魏晋,顿时百口莫辩。
“不……不是的!”
“有鬼!是她!那个疯女人是鬼!”
钱虎语无伦次地大叫着,用剑指向不远处的林婉儿。
林婉儿听到他的叫喊,笑得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在原地转圈,完全是一个疯子的模样。
卫兵们哪里会信他的鬼话。
“拿下!”
队长一声令下,两个卫兵立刻左右包抄,一脚踹在钱虎的膝弯,另一人反剪他的双臂,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铛啷”一声,软剑掉落在地。
“我冤枉!我冤枉啊!”
钱虎还在徒劳地挣扎着,大喊。
“是这个小贱人!是他害我!是他先说有鬼的!”
卫兵队长皱着眉走上前,踢了一脚地上的软剑。
“宫中禁地,深夜私会,还携带凶器,意图行凶,人赃并获,你还敢喊冤?”
他的声音冷得掉渣。
“来人,给我堵上他的嘴!带走!”
立刻有卫兵上前,用一块破布塞住了钱虎的嘴。
钱虎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声响。
他知道,自己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而此时,一直倒在地上的魏晋,在看到钱虎被彻底制服后,眼皮一翻,头一歪,非常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队长,这个也晕过去了。”
一个卫兵探了探魏晋的鼻息,回头禀报。
队长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魏晋,又看了一眼还在旁边傻笑的疯女人,只觉得头疼无比。
“贵妃宫里的人,在冷宫对一个杂役太监行凶?”
“还牵扯上一个废妃?”
“这都叫什么事!”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先把他俩都锁回屋里,派人看住!”
“至于这个凶手,立刻押送宗人府,连夜审问!”
“是!”
卫兵们领命,七手八脚地将钱虎拖走。
院子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盏被魏晋掉落在地的灯笼,还在地上散发着微弱的光。
整个事件,从图穷匕见到尘埃落定,不过短短一刻钟。
冷宫闹鬼,太监受惊,持械行凶。
一份夹杂着怪力乱神的紧急奏报,被连夜呈送到了宗人府的案头,并在天亮之前,摆在了大乾王朝最高统治者的御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