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丰百货事件后,秩序司基地的气氛并未轻松多久。林默的身体虽然逐渐恢复,但他精神上的负担似乎更重了。核心崩溃时逸散出的海量混乱记忆碎片,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侵蚀着他的意识。他睡得极不安稳,噩梦频繁。
苏雨晴承担起了主要的精神疏导工作。她不仅在古籍中寻找方法,更运用了她作为民俗学者特有的共情力,尝试理解林默那独特而痛苦的世界。
这天深夜,基地大部分区域已陷入寂静。苏雨晴端着特意调配的安神茶,轻轻推开林默病房的门。只见林默又在病床上剧烈地挣扎,额头布满冷汗,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极力呼喊什么。
苏雨晴放下茶,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坐在床边,双手轻轻握住林默紧攥的拳头,低声吟唱起一首流传于西南山地的、安抚受惊孩童的古谣。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滋润那干涸而焦灼的精神世界。
渐渐地,林默的挣扎平息下来,他猛地睁开眼,瞳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看到是苏雨晴,他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哑声道:“……谢谢。”
“又做噩梦了?”苏雨晴将安神茶递给他。
林默接过茶杯,指尖冰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雨晴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我听到……很多尖叫声……孩子的……特别清晰……”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那段他不愿触及的回忆。
那时的林默,还不是“织梦者”,只是一个拥有过于敏锐共情力的普通少年。他能模糊地感受到他人的强烈情绪,这让他性格内向,甚至有些孤僻。
他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妹妹,林音。林音天真烂漫,是家里的小太阳,也是唯一一个从不觉得哥哥“奇怪”的人,总喜欢缠着他讲故事。
那是一个沉闷的夏日黄昏,父母加班,家里只有他和妹妹。小区里孩子们在玩耍,林音也想下去。林默因为前一天“感受”到邻居夫妻激烈的争吵而心神不宁,便没有陪她下去,只叮嘱她别跑远。
悲剧发生得毫无征兆。
他在楼上,突然感到一阵强烈到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慌和痛苦!那感觉来自楼下!来自林音!
他发疯般冲下楼,看到的是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林音倒在花坛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个骑自行车失控的少年撞倒了她,她的头磕在了花坛边缘,鲜血汩汩流出。周围的孩子们吓傻了,发出尖叫。
而林默,在抱住妹妹的瞬间,不仅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冰冷,更清晰地“听”到了她意识深处那无声的、充满了恐惧和不解的尖啸!那股纯粹而剧烈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精神防线。
救护车来了,父母来了,但一切都太晚了。林音最终没能救回来。
而从那天起,林默的世界彻底变了。他不仅失去了妹妹,那最后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属于林音的“无声尖叫”,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让他对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被无限放大、失控。他开始能被动地“听”到周围所有人的情绪碎片,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尤其是那些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无数根针,日夜不停地刺穿着他的神经。
他被迫休学,辗转于各家医院,被诊断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幻觉。没有人理解他真正承受着什么。直到“山羊之眠”的人找到他,他们称他的能力为“织梦者的天赋”,承诺能“治好”他,帮他“控制”这该死的能力……却最终将他变成了疗养院里那个被锁链束缚的“处理器”。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陪她下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林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刻骨的自责,“是我没能保护好她……也是我这该死的能力,让我连她最后的痛苦都……感受得那么清晰……”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这是他被救回来后,第一次向外人袒露内心最深的伤疤。
苏雨晴静静地听着,心中充满了酸楚与怜惜。她终于明白,林默的能力并非恩赐,而是一道与至亲逝去紧密相连的、血淋淋的诅咒。他背负的不仅是失控的能力,更是沉重的负罪感。
她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那不是你的错。林音如果知道,也绝不会希望哥哥一直活在痛苦里。”她顿了顿,眼神坚定起来,“你的能力确实特殊,但它不该是刑具。我们一起找到控制它的方法,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带着对林音的回忆,更好地活下去,去帮助那些和你一样,被规则和异常伤害的人。这或许,也是一种守护。”
林默抬起头,看着苏雨晴清澈而坚定的目光,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他心中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陆凡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打扰了。秦队让我们去简报室,关于那个‘星锚之仪’的图案,陈默和司里的古籍专家有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发现。”
林默擦去眼泪,和苏雨晴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个人的伤痛暂且压下,新的、关乎更多人的谜题,正等待着他们去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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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简报结束后,已是凌晨。陆凡心情有些烦闷,那个星辰与锁链的图案让他隐隐不安。他罕见地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溜达到了基地附近一家秩序司外围人员经营的、名为“安全屋”的小酒吧。
让他意外的是,秦风居然也在,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威士忌。
“秦队?”陆凡有些诧异。
秦风抬了抬眼皮:“坐。”
陆凡坐下,点了一杯啤酒。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背景是慵懒的爵士乐。
“林默的情况怎么样?”秦风忽然问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
“苏博士在照顾他,好像……好了一点。”陆凡斟酌着用词,“他以前,经历过很痛苦的事。”
“每个破障人,哪个没有点故事?”秦风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眼神有些悠远,“你以为我为什么执着于‘秩序’?”
陆凡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我以前有个队友,老张,能力是‘危险预知’。”秦风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杯子的指节有些发白,“一次任务,我们被困在一个规则领域里,规则是‘禁止发出任何声音’。老张预知到了核心的位置,但那地方需要触发一个机关,会发出很大的响声。”
他顿了顿,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为了让我们活下去,自己去了。他触发了机关,领域核心被破坏,我们得救了。但他……违反了‘禁止发声’的规则。”
“我至今都记得,他被规则吞噬时,看着我们的眼神……没有后悔,只有提醒我们快走的急切。”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面对这些狗屁规则,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牺牲也往往毫无意义。只有建立起更强的‘秩序’,用更有效率的团队协作和规则去对抗规则,才能减少这种无谓的牺牲。”
陆凡震撼地看着秦风,他从未想过,这个永远冷静、仿佛铁打一般的男人,背后也藏着如此惨痛的过去。
“告诉你这些,不是卖惨。”秦风看向陆凡,目光恢复了一贯的锐利,“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战。林默的痛苦,老张的牺牲,还有商场里那些差点被剥夺记忆的普通人……都是为了这些。”
他指了指陆凡胸口,“也包括你。你的能力很特殊,甚至可能……牵扯到更深的秘密。保护好自己,别轻易死了。你的‘道理’,以后可能比我的‘秩序’更有用。”
说完,秦风站起身,拍了拍陆凡的肩膀,留下酒钱,转身离开了酒吧,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承载着千钧重担。
陆凡独自坐在那里,品味着秦风的话,又想到林默的眼泪,苏雨晴的执着,陈默藏在代码后的热血……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为了生存和弄清真相而独自挣扎的外卖员了。
他有了必须守护的同伴,也有了共同战斗的目标。
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了个人终端上,陈默刚刚发来的、关于“星锚之仪”图案更详细的分析报告上。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们,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