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状元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周斯越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意气风发。
苏曼卿头顶凤冠,霞帔遮面,一派娇羞。
司仪高唱着贺词,满堂宾客都在称颂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一片虚假的盛景。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周斯越牵着苏曼卿,正要跪下。
“咚!咚!咚!”
府外,突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鼓响。
是京兆府衙门前的鸣冤鼓。
喜堂内的喧嚣瞬间静止,所有人都惊诧地望向门外。
“何人在此喧哗!”
家丁的怒斥声传来。
很快,两个家丁架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一身素缟,脸上布满了交错的“烧伤”疤痕,看着触目惊心。
“把这疯妇赶出去!”周斯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那女人却挣脱了家丁,直直地跪在喜堂中央,声音沙哑。
“民女状告新郎官周斯越,欺瞒圣上,骗婚杀妻,逼死亲子!”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周斯越。
“我来,为我和我死去的孩子,向你讨还一笔血债!”
周斯越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你是哪里来的疯子,敢在此污蔑本官!”
苏曼卿也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楚楚可怜地躲在周斯越身后。
“状元郎,我好怕。”
那女人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她缓缓抬起手,揭下了脸上那层可怖的“伤疤”,露出本来的面目。
“周斯越,这才一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满堂宾客,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是沈家大小姐!”
“天啊!她不是葬身火海了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斯越的脸色煞白,脚步踉跄了一下,嘴唇哆嗦着。
“你,你是人是鬼?”
“托你的福,我还活着。”
我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
我从怀中捧出一个锦盒,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开来。
锦盒里,是一个以蜡封存的、已经成形的血色胎儿。
宾客中传来阵阵惊呼和干呕声。
我举着锦盒,字字泣血。
“周斯越!你明知我已有两月身孕,却为迎娶苏曼卿,设计惊马,害我胎像不稳!”
“你以为我死了,便可高枕无忧,与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
“我腹中的孩儿,被你亲手扼杀!我沈星晚,被你一把火烧死在别院!”
“你还有脸在这里拜堂成亲!”
周斯越矢口否认,指着我怒吼。
“你胡说!你根本不是沈星晚,你是哪里来的妖物!”
苏曼卿也哭喊着附和。
“状元郎,她定是妖物,快叫人将她抓起来!”
他们虚伪的嘴脸,令人作呕。
“人证在此,岂容你狡辩!”
我话音刚落,一位身穿官服的老者从宾客中走出。
是李御医。
他对着堂上满座宾客,躬身一礼。
“诸位大人,老夫可以作证。一月前,沈大小姐确因惊马撞击而动了胎气,老夫亲自诊的脉,绝不会有错。”
“至于这腹中胎儿,也是老夫不忍其无辜惨死,才冒险用药材为其保存,留作证据。”
李御医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
宾客们议论纷纷,看向周斯越和苏曼卿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审视。
喜堂,瞬间变成了审判场。
周斯越见状,面色铁青,还想挣扎。
“这是我的家事!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轰出去!”
他试图用“家事”二字,将一切了结。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甲胄碰撞之声。
大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推开。
我爹,镇国大将军沈雄,身着玄铁铠甲,手持圣旨,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御林禁军,瞬间包围了整个状元府。
我爹的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周斯越。
他展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奉旨捉拿叛国逆贼,周斯越!”
第6章:国贼之罪,铁证如山
“叛国逆贼”四个字,让整个喜堂死一般寂静。
周斯越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大将军,你这是公报私仇!你因家事,挟私报复!”
他还在做最后的狡辩。
我爹冷哼一声,看都未看他一眼。
“圣旨在此,岂容你污蔑!”
我上前一步,从怀中拿出第二份“贺礼”。
那是我亲手誊写的,在宫中夜宴上偷听到的,周斯越与其心腹的对话。
“此乃周斯越勾结敌国,泄露军情的供词!请圣上明察!”
我将供词高高举起。
周斯越惊恐地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我说了不算。”
我爹挥了挥手。
两名禁军立刻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上前,正是周斯越的心腹,张师爷。
张师爷一看到这阵仗,哪里还敢隐瞒,为求活命,当场跪地求饶。
“陛下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都是周斯越指使我做的!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将沈将军的行军路线图偷偷描摹下来,再由我转交给北狄的探子!”
“他说沈家功高震主,要借北狄之手,给沈将军一个教训!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啊!”
听到心腹的背叛,周斯越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他精心维持的“文人风骨,国之栋梁”的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完了。
一旁的苏曼卿见大势已去,立刻反应过来。
她猛地推开周斯越,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大将军明鉴!陛下明鉴!我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都是周斯越,是他骗了我!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乱臣贼子!求大将军饶我一命!”
她将所有罪责推得一干二净,试图撇清关系。
真是可笑。
我冷笑一声,拿出了第三份证据。
“苏小姐当真毫不知情吗?”
我将一沓信笺扔在地上,正是周斯越藏在暗格里的那些。
“这些,是你与周斯越的往来信件。”
“信里,你多次表达对将门的鄙夷,说我爹不过是一介武夫,粗鄙不堪。”
“你还煽动周斯越,说良禽择木而栖,让他早日‘另谋高就’,脱离我沈家的影响。”
“你虽未直接参与叛国,却早已是他的精神同谋!你敢说,他的野心,没有你的一份功劳吗?”
苏曼卿看着地上的信,瞬间失语,瘫软在地。
铁证如山。
禁军上前,用冰冷的镣铐,将周斯越和苏曼卿双双锁拿。
一场轰动全城的红事,彻底沦为了一场丧事。
宾客们作鸟兽散,生怕与叛国逆贼扯上关系。
尘埃落定。
偌大的喜堂,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满地的狼藉。
父亲走过来,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为我披上。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赞许,愧疚,与劫后余生的心疼。
“晚晚,是爹没用,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摇了摇头,握住他粗糙温暖的手。
“爹,我们回家。”
7
周斯越的案子,三司会审,证据确凿。
他被判三日后,午时问斩。
消息传来,我正在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狱卒传来他最后一个请求。
他想见我一面。
我答应了。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我隔着木栏,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周斯越。
他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状元郎的风采。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疯了一样扑到木栏前,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
“晚晚!晚晚你来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后退。
“你找我,有何事?”
我的冷漠,让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他跪了下来,隔着木栏,向我痛哭流涕。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嫉妒你们沈家功高盖主,一时糊涂,才走了错路!”
他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一片。
“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啊!我爱的人一直是你,苏曼卿不过是我在官场上逢场作戏的棋子!”
“求求你,原谅我,晚晚,你让大将军跟陛下去求求情,我不想死!”
他声泪俱下,忏悔着,辩解着,乞求着。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心软。
可现在,我听着他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可笑。
我静静地等他说完,才漠然开口。
“说完了?”
他愣住了。
我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周斯越,你的悔恨,能换回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吗?”
“你的忏悔,能换回那些因为你泄露军情,而枉死在沙场上的数万将士的性命吗?”
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所谓的爱,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就是把我沈家当作你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我从袖中拿出那份伪造的婚书,在他眼前展开。
“你知道吗?直到最后一刻,我才从京兆府尹的口中得知,我们这份婚书,根本从未落印存档。”
我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一字一句,戳穿他最后的谎言。
“是你一手策划了这场骗局,让我不明不白地做了你五年的‘外室’。”
“周斯越,你我之间,连怨偶都算不上。”
“何谈原谅?”
这句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瞪大眼睛,眼底的光彻底碎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嚎啕大哭。
他精心算计的一切,他用以维系与我关系的“婚姻”,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亲手伪造的骗局。
他连利用我的资格,都是自己骗来的。
我不再看他一眼。
我将那份假的婚书,扔在牢门前的火盆里。
火苗窜起,将红色的纸张烧成灰烬。
我转身,将他癫狂的哭喊声,和他那可悲的爱情,彻底留在了身后。
8
三日后,周斯越被押赴刑场。
曾经百姓口中的“状元郎”,如今成了人人唾骂的“卖国贼”。
愤怒的百姓夹道围观,烂菜叶和石子雨点般地砸在他身上。
他在无尽的羞辱和恐惧中,人头落地。
罪有应得。
苏曼卿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因同谋罪,她被判终身监禁于浣衣局,永不得赦。
昔日的京城第一才女,转眼沦为任人欺辱的奴婢。
听说她受不了那样的苦,几次寻死,都未成功。
周家和苏家,也因叛国重罪被满门抄家,家产充公,所有族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曾经的京城两大望族,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所有尘埃落定。
我在后院,亲手为我的孩子立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
墓前,我烧掉了那份伪造婚书的灰烬。
“孩子,安息吧。”
“下辈子,找个好人家。”
风吹过,像一声叹息。
我与我的过去,做了最后的告别。
此事过后,父亲上朝时,圣上几次三番向他提起我。
“沈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此次若非星晚丫头智计过人,挖出此等国贼,我大周危矣!”
父亲回来将这些话学给我听,我只淡然一笑。
几日后,宫里却传来一道特殊的旨意。
皇帝感念沈家忠烈,更欣赏我在此次事件中展现的智谋与胆识,破格允许我,一个未嫁女子,入朝旁听政事。
旨意一下,朝野哗然。
父亲却抚掌大笑。
“我沈雄的女儿,本就该如此!”
我没有推辞。
我知道,这是我摆脱后宅宿命,唯一的机会。
初入朝堂,我只带耳朵,不多言语。
但凭借着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军务知识,和对周斯越叛国细节的了解,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一次讨论边防军备的朝会上,我抓住兵部尚书计划中的一个漏洞,提出了完善策略。
那策略,将原本繁琐的军需运输路线,缩短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和耗损。
满朝文武,皆对我刮目相看。
也就是在这一次次军务讨论中,我认识了镇远将军的嫡子,少将军陆昭。
他为人正直,不苟言笑,却极有才干。
我们因公事频繁接触,他从不因我是女子而轻看我。
他与我讨论兵法,探讨阵型,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和认可。
他欣赏的,是我的才干,而非我的容貌家世。
父亲看着我渐渐走出阴霾,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不再为我的婚事担忧,反而全力支持我在朝堂上施展抱负。
“我沈家的女儿,不愁嫁。”
“能配得上你的,必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9
周斯越叛国案的余波未平,北狄趁我朝内乱初定,再次挥师南下,大举进犯。
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城,军情紧急。
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争论不休。
我站了出来。
“陛下,臣女有破敌之策。”
我将从周斯越那里得知的、他泄露给北狄的所有军情部署,以及与之对应的我军防线薄弱之处,一一剖析。
并根据此,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诱敌深入、设伏围歼的破敌策略。
皇帝看着我呈上的布防图,龙心大悦。
“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
他当即准奏,下旨命少将军陆昭为主帅,封我为参军,共赴边关,抵御外敌。
圣旨一出,满朝皆惊。
女子为参军,随军出征,乃大周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举。
行军途中,我与陆昭并辔而行。
风沙吹过我们的战袍,我们谈论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敌军动向,阵法谋略。
他对我的计策,全盘采纳,毫无半分因我是女子而产生的轻视。
我们的信念与目标,在这一次次的商讨中,渐渐契合。
抵达边关后,战事一触即发。
我与陆昭依计行事,先是示敌以弱,故意放弃几处不重要的关隘,引诱敌军主力深入我方腹地。
北狄主帅果然中计,长驱直入,却不知早已落入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决战之日,我与陆昭同登高台,亲自擂鼓。
埋伏在峡谷两侧的数十万大军,如猛虎下山,将敌军团团围困。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我军大获全胜,解了边关之围。
北狄残军仓皇败逃,陆昭下令乘胜追击。
就在一次追击战中,一支淬毒的冷箭,从暗处射向陆昭的后心。
“小心!”
我惊呼出声,想也未想,便扑过去推开了他。
冷箭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我还没来得及庆幸,陆昭却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震。
他竟在被我推开的瞬间,返身用自己的身体,护在了我的身前。
那支本该射向我的第二支箭,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肩胛。
“陆昭!”
我惊恐地抱住他缓缓倒下的身体,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看着我,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别哭,我没事。”
回到军营,军医拔出箭头,脸色凝重。
“箭上有毒,虽不致命,但颇为棘手。少将军能否挺过去,全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那一夜,我衣不解带,亲自为他熬药,擦拭伤口。
他发起高烧,在昏迷中,却紧紧攥着我的手,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星晚,别怕。”
天亮时分,他终于退了烧,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守在床边,一夜未眠的我,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盛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值得吗?”我哽咽着问。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为你,万死不辞。”
那一刻,窗外的晨光照了进来。
我知道,我那颗早已冰封死寂的心,再次为一个人,剧烈地跳动起来。
班师回朝之日,万民空巷。
我“巾帼参军”之名,传遍天下,成为无数大周女子心中的榜样。
皇帝大悦,在庆功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为我与陆昭赐婚。
“此乃天赐良缘,佳偶天成!”
我看着身旁身姿挺拔的陆昭,他亦含笑看着我。
这一次,是真正明媒正娶,荣耀加身的婚约。
这一次,我赌对了人。
10
我与陆昭的大婚,是那一年京城最盛大的喜事。
十里红妆,从镇国大将军府,一直铺到了镇远将军府。
万民祝福,百官道贺。
那盛大的场面,与周斯越那场沦为闹剧的喜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婚后,我与他琴瑟和鸣,情投意合。
我们是彼此生命里最亲密的伴侣,也是事业上最默契的战友。
他继续镇守边关,我则留在朝堂,为他,为大周,稳固后方。
几年后,有从流放之地传来消息。
周斯越的家人在苦寒之地,艰难求生,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听说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也有宫人从浣衣局传出闲话。
说苏曼卿在里面彻底疯了,整日抱着一件破旧的衣衫,逢人便说那是她的状元郎,要等他八抬大轿来娶她。
听到这些,我只是淡然一笑。
那些人,那些事,早已是我生命中的尘埃,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在我的影响和推动下,朝廷开始设立女官一职,破格选拔有才干的女子入朝为官。
这为天下的女子,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通往朝堂的道路。
我不再是一个人的传奇。
又过了几年,北狄再次蠢蠢欲动。
我主动请辞朝中官职,奔赴边关,与我的丈夫并肩作战。
我们一起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眼前的万里山河,国泰民安。
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星晚,有你真好。”
我靠在他的肩上,心中一片安宁。
我不再是那个困于内宅,满心怨怼的妇人。
也不是那株需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我与我的爱人并肩而立,共同守护着我们的家与国。
我,沈星晚,终于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