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能嫁给你,值了。】
天幕上,那行字迹如同秀芹无声的誓言,静静地悬浮在战场上空。
平安县城内外,那震天的炮火与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平息。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大地。
只有风,吹过遍布弹坑与尸骸的原野,卷起尘土与硝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城楼之上,山本一木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他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那个被他当作筹码的女人,没有哭泣,没有求饶。
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的所有目光,都给了城下那个蜷缩在战壕里的男人。
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
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温柔而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即将奔赴盛宴般的解脱与欢喜。
山本一木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丝不安。
城楼之下,战壕之中。
李云龙跪坐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身边的泥土。冰冷的土块混着砂砾,硌得他手心生疼,他却毫无所觉。
他只是抬着头,失魂落魄地望着城楼上那个红色的身影。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和她脸上那刺眼的笑容。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秀芹,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下方,对着那个让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李云龙!”
声音清亮,穿透了战场的死寂,狠狠地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开炮!”
两个字,如同惊雷。
“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求,反而是一种激烈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喊完,她剧烈地喘息着,但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李云龙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是被这声呐喊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城楼上那个决绝的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城楼上,秀芹看着他那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那笑意里,混杂着心疼,爱恋,与一种即将完成使命般的骄傲。
她迎着风,再次张开了嘴。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那么激烈,反而多了一种倾诉般的温柔,仿佛不是在生死一线的战场,而是在他们那间小小的洞房里,说着夫妻间的悄悄话。
“我杨秀芹,生是你李云龙的人,死是你李云龙的鬼!”
她的声音,在风中传出很远。
“你开炮啊!”
“我下辈子,还做你的老婆!”
喊完这最后一句,她脸上的所有挣扎与激烈都消失了。
她只是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甚至有些幸福的笑容,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不再看李云龙,也不再看任何人。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
仿佛在等待一场,为她一个人而燃放的,盛大的焰火。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李云龙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土上。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身下的土地。
一下,又一下。
鲜血从他破裂的指关节渗出,与泥土混在一起,变成暗红色。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秀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的灵魂上,烙得他体无完肤。
“老李!”
赵刚冲过去,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但他的手刚一碰到李云龙的肩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开。
这位一向以理智和沉稳著称的政委,此刻也无法再保持平静。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这惨烈的一幕。
透过那副斯文的眼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角,已经完全湿润。
358团阵地。
楚云飞一直举着望远镜。
他看到了秀芹的呐喊,看到了她最后的笑容。
他也看到了李云龙的崩溃。
他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身边的方立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了不起。”
楚云飞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了不起的中国女人。”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独立团的阵地,那个方向,李云龙的身影已经被战壕遮挡。
“李云龙,能有此妻,不枉此生。”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任何审视与不解,也没有了单纯的军事分析。
只剩下一种,发自肺腑的,超越了所有立场与阵营的,纯粹的敬意。
战场之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中国军人,无论是八路军,还是晋绥军,都陷入了长久的失语。
他们被这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泼辣的农村妇女,身上所爆发出的那种炽热的,纯粹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爱情与勇气,所深深震撼。
那不是什么家国大义的空洞口号。
那只是一个女人,对自己男人,最深沉,最决绝的爱。
她用自己的死亡,来成全他的军魂。
她用自己的牺牲,为他做出那个最痛苦的选择。
战壕里,李云龙的嘶吼声,渐渐停息。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去擦脸上的泪痕与泥土。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
周围的战士们,都默默地看着他,没有人敢出声。
李云龙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他抬起脚步,朝着一个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那个方向,是独立团的炮兵阵地。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显得无比孤寂。
天幕之上,画面定格在他那麻木的,走向毁灭的背影上。
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那是一句冰冷而又残忍的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城楼看你,而你的炮口,对准了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