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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教坊司。

当这三个字从夏无双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

李刚感觉自己的耳朵“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闷棍重重敲了一下,周遭所有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

世界褪去了颜色,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老迈心脏狂乱的擂鼓声。

去……去教坊司?

体察民情?

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冲脑门,他眼前阵阵发黑,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完了。

他刚刚才被那一口爆炒鹿肉,被那套保证核心不出问题的歪理邪说,轰得晕头转向,勉强建立起的一点信心,此刻碎得比地上的砖还彻底。

新皇登基不过数日,不去批阅奏折,不去斋戒祭天,竟然要去教坊司那种烟花之地、温柔之乡……体察民情?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呕心沥血辅佐了两代君王的老丞相,颜面何存?

朝廷的体面何存?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朝那位因沉迷乐舞而国破家亡的昏君影子,正与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身影,缓缓重合。

前面那些什么提升效率、优化流程,都只是借口!

都只是为了行此荒唐之事的铺垫!

“陛下,万万不可啊!”

李刚再也撑不住了,“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上,这一次膝盖的剧痛都无法让他清醒。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夏无双的腿,那触手冰凉的龙袍料子,也无法让他冷静分毫。

他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教坊司乃乐舞伶人之所,非君王当临之地!您龙体金贵,怎能自降身份,与优伶为伍?”

“前朝之鉴不远,此举有损圣德,更会寒了天下臣民之心啊!求陛下三思啊!”

夏无双垂下眼,看着抱着自己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相。

【用户(李刚)情绪激动,产生严重误判。】

【误判原因:信息茧房效应。其认知库中,教坊司=享乐、堕落、亡国之兆。】

【解决方案:放弃解释。用事实,直接重塑其认知。】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殿外喊了一声。

“赵高。”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李刚绝望的哭嚎。

“奴才在。”

“传朕旨意,朕今夜亲察教坊司礼乐筹备情况,着教坊司使率各司属官迎于正门内,无需摆全幅仪仗。”

夏无双的指令,每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李刚的神经上。

“另外,备车,朕与李相即刻便去。”

旨意落下,李刚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抱着皇帝大腿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瘫坐在地,一张老脸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旨意。

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不去,就是抗旨。

他去了,就是陪着君王一起胡闹的佞臣。

李刚感觉自己一生清誉,就要在今晚,被彻底碾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

傍晚时分,一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在数十名便衣禁卫的暗中护卫下,缓缓驶出皇城。

车厢内,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李刚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官靴上的云纹,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无声的抗拒。

赵高则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车厢的木纹,连呼吸都藏了起来。

夏无双则完全无视了这两位员工的情绪。

他闭目养神,脑海里正在飞速构建今晚的调研模型。

【项目名称:京城舆论及基层执行力调研。】

【调研地点:教坊司。】

【调研目标:1. 评估官方喉舌(教坊司)与民间舆论的脱节程度。2. 审计财务状况,检测组织内部腐败及冗余问题。3. 检验中央政令在基层单位的执行效率。】

他今晚,根本不是去寻欢作乐。

这是一次至关重要的现场尽职调查。

马车在教坊司的正门前停下。

赵高先一步下车,恭敬地掀开车帘。

夏无双走下马车,一股混杂着浓郁脂粉与乐器桐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刚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脸色沉痛得像是要去上刑场。

教坊司使李龟年,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官员,带着几名属官,早已满脸惶恐地在正门内等候。

没有仪仗,没有喧哗,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恐惧,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看到夏无双的身影,李龟年等人魂都快吓飞了,立刻领着众人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平身。”

夏无双淡淡地抬了抬手,径直往里走去。

进入一间宽敞的演乐厅,夏无双在一张主位上坐下,那椅子熟悉的硌人触感,让他再次坚定了推广摇椅的决心。

他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口。

“李司使。”

“把教坊司的人员名册,和近三年的账簿,给朕呈上来。”

李龟年猛地一愣,做梦也想不到皇帝开口要的第一样东西,竟然是这个。

他不敢耽搁,连忙让属官取来了厚厚的两本册子。

夏无双没有自己看,而是示意赵高。

“给李相。”

李刚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以为皇帝是来听曲看舞的,没想到一上来就查账、查人。

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他下意识地接过名册和账本,这本就是他分内的工作,他不可能推辞。

他翻开账本,一股陈年墨迹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扑来。

只看了几眼,他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数字,越看,呼吸越是粗重。

“回陛下。”

李刚的声音不自觉地严肃起来,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仅去年一年,教坊司采买乐器、舞衣、脂粉等用度,便耗银三万七千两。此项开支,比前朝末年,高出三成。”

他翻到另一页,手指停在一个条目上,指尖微微发颤。

“另有……供奉乐师二十三人,只在名册,不见其人,月俸却分毫不差。此二十三人,多为……”

他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的李龟年。

“多为朝中某些勋贵子弟的挂名之职。”

夏无双替他说了出来,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刚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夏无双当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他懂组织架构的通病。任何一个运行了三百年的庞大机构,都必然会滋生出这样的寄生虫。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向李龟年。

“安排一场日常的乐舞吧,朕要看你们平日里演练的曲目,不必特意准备。”

李龟年如蒙大赦,连忙下去安排。

很快,丝竹声起,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姬鱼贯而入。

乐声悠扬,舞姿曼妙,为首的舞姬更是身段婀娜,眉目含情,一个旋转后,恰到好处地朝着夏无双的方向递去一个勾魂摄魄的眼波。

李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住皇帝,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沉溺的迹象。

然而,夏无双只是静静地看着,在那领舞的脸上未停留分毫。

突然,他抬起了手。

“停。”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夏无双指着那领舞,却对李龟年说:“她的动作比旁人快了半拍,袖子扬起的高度也高了三寸。一个团队,动作不整齐,毫无美感可言。”

他顿了顿,用一种分析机械误差的语气补充道。

“是她个人问题,还是你们的排练标准本就如此松散?”

他又看向李刚。

“李相,你觉得呢?”

李刚被问得一愣,他哪里懂这些,只能含糊道:“老臣……老臣愚钝。”

“近来京中可有流传什么新的曲调或戏文?教坊司可有采纳?”夏无双又问向李龟年。

李龟年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陛下,民间曲调鄙俗,恐……恐难登大雅之堂。教坊司所演,皆为歌颂圣德、描绘盛世之雅乐。”

【诊断结论:舆论通道闭塞,官方文化与民间脱节严重,只会粉饰太平。】

夏无双心中了然,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朕再问你,近年朝廷新定的祭祀礼乐,可曾向地方府县传授?地方上反馈如何?”

这个问题,更是问到了李龟年的痛处。

他擦了擦冷汗,艰难地回答:“回陛下,旨意是传下去了。只是……只是地方府县多有推诿,或称财力不足,或称乐工难寻,响应者……寥寥无几。”

【诊断结论:中央政令在基层执行力低下,地方存在离心倾向。】

三项关键数据,全部到手。

夏无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整个视察过程,还不到一个时辰。

“今日视察情况,朕已知晓。”

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刚才看的不是曼妙舞姿,而是一份枯燥的报告。

“回宫。”

李刚连忙跟上,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沉重,心中反而掀起了惊涛骇浪,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皇帝不是来享乐的。

皇帝是来看病的。

而整个教坊司,甚至整个大夏官场,在皇帝眼中,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病人。

回到马车上,夏无双看着依旧在失神中的李刚,缓缓开口。

“李相,今日教坊司之事,你都看到了。”

李刚一个激灵,躬身道:“老臣……有罪,未能及早整肃,致使朝廷机构糜烂至此。”

“现在整改,为时未晚。”夏无双的声音很平静。

“朕给你三天时间。”

“朕要看到一份你的教坊司整改章程。冗员如何裁撤,经费如何缩减,挂名的勋贵如何处置,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他顿了顿,用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看着李刚那张写满震惊和屈辱的脸,补上了最后一刀。

“既然李相如此忧国忧民,那这第一刀,就由你来砍,最合适不过了。”

“朕,等着看你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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