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凝固的琥珀。
小院里,只有那只名为“大红”的神禽,正“吧唧吧唧”地、欢快地啄食着食槽里那碗对它而言,堪称“血脉返祖神丹”的创世神面。
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
柳如烟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双清澈的凤眸,瞪得浑圆,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颠覆认知的一幕。
她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运转,变成了一片空白。
前……前辈……
他……他把那碗……那碗自己和圣女殿下争得头破血流的无上造化……
喂……喂鸡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混沌神雷,在她识海中轰然炸响,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所有敬畏、所有揣测,都炸得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而另一边,瑶光圣女的状况,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依旧端坐在石凳之上,身姿笔挺,面容清冷,维持着身为圣地之主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体面。
但她那放在石桌之下的、藏于宽大七彩羽袖中的一双玉手,却早已不受控制地,死死攥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心,在滴血,在咆哮,在无声地呐喊!
暴殄天物!
这已经不是暴殄天物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对“道”的终极蔑视!
她强行压下冲上去把那只鸡的脑袋拧下来,从它嘴里把面抢回来的冲动,娇躯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着。
她用尽了三千年来的所有心境修为,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但她那双看向林安的、宛如星辰大海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浮现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委屈。
是的,委屈。
就如同一个精心准备了许久,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完美一面的小女孩,结果对方不仅不解风情,还把自己最珍视的礼物,随手丢给了路边的小狗。
那种挫败感与失落感,足以击溃任何坚固的心防。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安,此刻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看着两个已经彻底石化的美女,耸了耸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一碗面而已,你们俩至于吗?”
“都不吃,放着也是浪费,倒了还污染环境。给大红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好了,现在谁也别争了,问题解决了。”
他这番话,轻飘飘的,却如同两记无情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瑶光圣女和柳如烟的心口上。
一碗面……而已?
物尽其用?
问题……解决了?
两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怀疑人生”的茫然。
前辈的境界……
到底……已经高到了何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倒掉的,真的是一碗面吗?
不!
他倒掉的,是她们心中那点可笑的、幼稚的“争斗”与“执念”!
他喂的,真的是鸡吗?
不!
他喂的,是他眼中那“众生平等,万物归一”的无上大道!
他是在用这种最直接、最震撼、最……令人心痛的方式,来点化她们!
告诉她们,不要执着于外物,不要沉溺于纷争。
真正的“道”,不在碗中,不在面里,而在……心中!
想通了这一层,柳如烟的娇躯,猛地一颤!
她那双失神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大彻大悟的光芒!
“弟子……明白了!”
她对着林安,对着那只正在欢快进食的大红公鸡,对着那只空空如也的食槽,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拜得心悦诚服,拜得五体投地!
困扰她许久,让她在元婴后期门槛前迟迟无法寸进的心境壁垒,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她的心境,刹那间,圆融无暇,通透无比!
而一旁的瑶光圣女,在经历了一瞬间的明悟之后,心中涌起的,却是更加深沉的……苦涩与自嘲。
自己……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自己刚才,竟然真的……为了一碗“面”,而动了嗔念。
三千年的修行,三千年的等待,到头来,自己的心境,竟还不如一个初入元婴的小女娃通透。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离体之后,竟是化作了一缕微不可察的、代表着她心中最后一丝“执念”的黑烟,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双眼眸,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澈,更加深邃,仿佛能够倒映出诸天万界的生灭轮回。
“多谢前辈……指点。”
她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释然。
林安看着这两个突然就“悟了”的女人,只感觉莫名其妙。
他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就是倒碗面而已,怎么就“指点”她们了?
他叹了口气,也懒得去想了。
“行了,既然你们都悟了,那是不是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天都快黑了,我真得吃饭睡觉了。”
“前辈!”
两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柳如烟抢先一步,俏脸上带着一丝红晕,急切地说道:“前辈,宗门刚刚经历大变,外面恐怕已经乱了套,弟子……弟子斗胆,恳请留在小竹峰,为前辈……守夜!”
她说完,便用一种期盼而又忐忑的眼神,望着林安。
瑶光圣女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这个女娃娃……学聪明了。
知道从“安全”的角度入手,来寻求一个留下来的合理理由。
但,终究还是太嫩了。
瑶光圣女没有去看林安,而是缓缓地,将那只被林安送给宗主,又被宗主转赠给她,最终被琴音激活的“天机引”玉简,从袖中取出,轻轻地,放在了石桌之上。
“前辈,”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平静,“此物因前辈的琴音而动,引来了东荒万古未有之变局。”
“变局已生,因果已动。这方天地,恐怕……再难平静了。”
“瑶光不才,愿留在前辈身边,为前辈……处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话,点到即止。
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胆寒!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听懂了!
圣女殿下的意思是,前辈无意间,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而她,瑶光圣女,要留下来,为前辈……处理手尾!
这……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手笔!
相比之下,自己那句“为前辈守夜”,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可笑!
林安看着桌上那枚还在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玉简,又听着瑶光圣女那番半文半白,故作高深的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虽然没完全听懂,但也大概明白了。
好像是自己刚才弹琴,不小心……惹了什么麻烦?
他拿起玉简,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很麻烦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瑶光圣女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对前辈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挥的功夫。”
“但,总会有一些不开眼的蝼蚁,会来……惊扰了前辈的清净。”
林安听懂了。
意思就是,会有麻烦找上门,但麻烦不大。
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平,混吃等死。
现在,有人愿意主动帮他解决麻烦,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至于柳如烟……
林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道:“柳师姐,你还是先回宗门看看吧。宗主他们,现在估计正需要你这个主心骨。”
柳如烟闻言,心中一黯,知道自己……又输了。
但她也明白,林安说的是事实。
宗门大变,师尊和长老们情况未明,自己身为宗门天骄,的确有责任回去坐镇。
“是,弟子……遵命。”她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对着林安和瑶光圣女分别行了一礼,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看着她那落寞的背影,林安摇了摇头,也没多想。
他转头看向瑶光圣女,叹了口气:“行吧,那你留下吧。不过我先说好,院子里的石凳,你自己随便挑一个,屋里我是肯定不会让你进的。”
“多谢前辈。”瑶光圣女盈盈一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胜利的微笑。
夜,渐渐深了。
一轮弯月,挂上梢头,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竹林,在小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安早已吃完饭,回屋睡下了。均匀的鼾声,从茅屋里,轻轻传来。
瑶光圣女盘膝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双目紧闭,神情肃穆。
她并没有入定修炼,而是将自己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天网,以小竹峰为中心,缓缓地,铺展开来,笼罩了方圆百里的每一寸空间。
她在……戒备。
正如她所说,变局已生,因果已动。
那枚“天帝令”的出世,虽然震慑了东荒绝大部分的宵小之辈,但,总会有一些自以为是的、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蠢货,会忍不住……前来试探。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些“麻烦”,靠近小竹峰,惊扰到前辈清梦之前,将他们……彻底抹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月上中天。
就在此时,瑶光圣女那闭合的双眸,猛地,睁开了!
一道足以冻结神魂的凛冽寒光,从她眼中,一闪而逝!
来了!
在她的神念感应中,三道鬼鬼祟祟的、被一层诡异黑雾笼罩的身影,正借着夜色的掩护,以一种极为高明的隐匿之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青云剑宗的山门之内!
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
正是……小竹峰!
“不知死活。”
瑶光圣女的红唇,吐出四个冰冷的字眼。
她缓缓站起身,正准备出手,将这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直接从世间抹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动手的刹那,她的动作,却猛地一顿。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愕然与……不解的表情。
因为,她看到。
在那三道黑影,刚刚踏入小竹峰竹林范围的瞬间——
“唰——!”
一根离他们最近的、原本静静矗立在月光下的普通青竹,毫无征兆地,动了!
它那原本柔韧的竹身,在这一刻,竟是化作了一柄比神兵利器还要锋锐、还要迅捷的……绝世杀剑!
一道青色的剑光,快到了极致,也诡异到了极致,带着一股足以斩灭万法的“太上无为”剑意,悄无声息地,划破了夜空!
“噗嗤——!”
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那三道修为至少都在元婴后期,甚至还有一位半步化神的老魔头,他们的身体,连同他们的神魂,以及那层护体的诡异黑雾,都在这一瞬间,被那道青色的剑光,直接……斩成了虚无!
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一剑之后,青竹,恢复了原样。
依旧静静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只是……幻觉。
瑶光圣女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在月光下,显得静谧而又祥和的竹林,一股寒意,竟是从她的心底,缓缓升起。
这片竹林……
竟然……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