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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德全尖细的声音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钢针,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余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久久不散。

那份轻飘飘的明黄色懿旨,此刻在顾清萝手中,却重逾千斤。

“娘!”

最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顾骁锦的一声惊呼。

他身旁的陈氏,在听到“即刻入宫”四个字时,眼前便是一黑,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若不是顾骁锦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扶住,只怕就要当场晕厥过去。

“夫人!”丫鬟婆子们顿时乱作一团,又是掐人中,又是抚后背。

陈氏悠悠转醒,一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上血色尽褪,她死死抓住顾骁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儿子的肉里,目光却穿过人群,绝望地望向自己那刚刚走出房门的女儿。

她的萝儿,她的宝贝女儿,才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怎么又要被推进这吃人的皇宫里去!

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那得是何等凶险的绝症?这哪里是征召,这分明是催命!

顾骁锦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怒视着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太监,若非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对方代表的是皇后,他几乎要冲上去,将那张可憎的脸打烂。

而顾渊,这位在沙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变色的镇北侯,此刻的脸色已然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铁血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连院中夏蝉的鸣叫都为之一滞。

他没有看李德全,一双虎目只是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女儿,那眼神深处,是如山崩海啸般翻涌的担忧与怒火。

皇后这一手,来得太快,太狠,太不讲道理!

整个侯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搅得人心惶惶,唯有风暴中心的顾清萝,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她纤细的手指握着那卷懿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惊慌失措。她清澈的眸子扫过惊惶的母亲,愤怒的兄长,和眼神凝重的父亲,最后,落在了李德全那张倨傲的脸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向前一步,微微屈膝,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臣女,顾清萝,接旨。”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句推脱。

这平静的六个字,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将满院的慌乱与嘈杂压了下去。就连哭泣不止的陈氏,都愕然地止住了抽噎,怔怔地看着女儿那纤弱却挺拔的背影。

李德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哭天抢地的闹剧,或是镇北侯暴怒之下的质问。他甚至连应对的说辞都想好了,准备好好欣赏一番这功高震主的一家人是如何的惊惶失措。

可他没想到,最先站出来应承的,竟是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而且,她还如此的镇定。

这让他心中那份预设的优越感,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算你识时务。”李德全冷哼一声,捏着嗓子道,“既然接了旨,那便快些动身吧。皇后娘娘和宫里的贵人,可都等着呢。”

顾渊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李公公,小女入宫为贵人诊病,事关重大。本侯总得知晓,是哪位贵人凤体违和?患的又是何种病症?也好让小女心中有个准备。”

这是在探底。

面对镇北侯迫人的气势,李德全后心微微一凉,但一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谁,他的腰杆又硬了起来。

“侯爷说笑了。”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贵人的身份,岂是奴婢可以随意揣测的?至于病情,太医院的诸位院判都瞧不出个所以然,三小姐去了,亲眼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话滴水不漏,却也等于什么都没说。

他将所有的关键信息都死死捂住,就是要让顾清萝像个瞎子一样,一头撞进这未知的迷局里。

顾渊的眸色更沉,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顾清萝再次开口,打破了僵局。

“父亲,”她回过头,对顾渊轻轻摇了摇,“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女儿遵从便是。还请李公公稍待片刻,容女儿回房,取些诊病所需之物。”

李德全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快去快回,别让咱家等久了。”

顾清萝对父亲和母亲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身,在丫鬟的陪同下,快步走回自己的闺房。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陈氏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她抓住丈夫的衣袖,声音颤抖:“侯爷……这可如何是好?这宫里……就是个龙潭虎穴啊!萝儿她……”

“别怕。”顾渊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有我在。”

他嘴上安慰着,目光却如刀锋般扫过李德全,心中早已是杀机凛然。

片刻之后,顾清萝再次出现。

她已换下了一身家常的襦裙,穿上了一套素雅而不失规矩的淡青色衣裙,显得愈发沉静干练。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中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箱。

李德全皱眉道:“这是什么?”

“回公公,是臣女诊病所用的器物。”顾清萝不卑不亢地回答。

她打开木箱,只见里面用柔软的锦缎隔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大小不一、造型奇特的物事。有她亲手绘制图纸、让铁匠精心打造出的手术刀、止血钳、医用镊;有一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有几小瓶贴着标签的瓷瓶,其中一瓶正是“玉露净创液”;还有用滚水煮过、晾干后密封的细白丝线和干净的纱布。

这一箱子东西,看得李德全眼花缭乱,只觉得不伦不类,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轻蔑。

“哼,装神弄鬼。”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高声道,“好了,时辰不早,三小姐,上车吧!”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陈氏拉着顾清萝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流泪。

“娘,您放心,女儿不会有事的。”顾清萝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您忘了,女儿可是有仙人护佑的。”

她再次提起了这个借口,此刻听在陈氏耳中,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陈氏连连点头:“对,对,有仙人保佑,我们萝儿定能逢凶化吉。”

顾骁锦走到妹妹面前,眼圈泛红,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妹妹,你放心去。二哥就在宫外守着,若……若他们敢欺负你,二哥拼了这条命,也要闯进去带你出来!”

顾清萝心中一暖,对他笑了笑:“二哥,别说傻话。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最后,她看向了父亲。

顾渊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伸出宽厚的大掌,轻轻地、郑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那掌心的温度,那沉稳的力量,胜过千言万语。

“去吧。”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侯府,是你永远的后盾。”

顾清萝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府外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装饰华美却透着一股冰冷气息的宫廷马车。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清萝端坐在宽敞却空无一人的车厢内,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镇北侯府那威严的朱漆大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街角。

她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脸上那份从容不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索。

她不怕,那是假的。

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宫是权力的巅峰,也是最危险的漩涡。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皇后为何偏偏选中了她?

仅仅是因为听闻了她救活弟弟的传言?这传言在京中权贵圈中流传尚且不广,又怎会如此迅速地传到深宫之内,还让日理万机的皇后亲自下旨?

这背后,定有推手。

而那个所谓的“贵人”,又是谁?

太医院束手无策,这本身就透露出极大的信息。要么,是此病确实是前所未见的奇症、绝症;要么,是此病牵扯到复杂的宫廷斗争,太医们不敢治,不愿治,甚至不能治。

更或者……这是一个早已布好的局,那“贵人”或许根本就没病,又或者,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无论她治与不治,最终都会落得一个“欺君罔上”或是“医术不精”的罪名。

无数种可能在顾清萝的脑海中飞速盘旋,她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试图勾勒出这迷雾背后的真相。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

外面传来李德全那公鸭般的嗓音:“顾三小姐,皇宫到了,下车吧。”

车门被打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让顾清萝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当她走下马车,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饶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心神依旧为之一震。

眼前是巍峨的宫墙,朱红的墙体在阳光下反射着沉重的光芒,向上延伸,仿佛要与天相接,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一道道宫门层层叠叠,深邃得望不到尽头,宛如一张张等待着吞噬猎物的巨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李德全领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走在宽阔却空旷的宫道上。四周除了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再无半点声息。两旁巡逻的禁军目不斜视,神情冷漠,仿佛一尊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块砖,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牢笼的规则与冰冷。

顾清萝抱着她的紫檀木箱,跟在李德全身后,步伐沉稳,目光平视。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她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座宫门的那一刻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救人的良方,还是噬人的深渊?她无从知晓。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这箱冰冷的器械,和脑海里那些跨越了千年的医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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