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甲士杀气腾腾地开出兵营,铁靴踏地之声如同沉闷的战鼓,敲碎了年节最后的宁静。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支明显不同于日常巡防、杀气毕露的队伍。
在西城门与法曹司队正孙铭及其带领的十余名武吏汇合。孙铭见到谭沣及其麾下兵马的肃杀之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重重一拍谭沣肩膀:“谭队正,好气势!今日便你我联手,为民除害!”
“孙队正,如何行动,但请吩咐!”谭沣沉声道。
“据可靠线报,野狼帮主要头目此刻大多聚集在其总舵‘狼窝’赌坊内。我等兵分两路,我带捕快直扑赌坊正门拿人!谭队正,你带兵士封锁赌坊周边所有巷道出口,特别是后门和侧院,绝不能让一人走脱!若遇持械冲击封锁线者,可视同叛逆,立斩不赦!”孙铭迅速布置任务。
“遵命!”谭沣毫不犹豫,立刻下令麾下三名什长各带十人,分守赌坊东、西、北三面巷道,自己亲率二十人及剩余兵士扼守最为重要的后门区域。
命令下达,队伍迅速散开,如同张开的大网,无声而迅疾地扑向各自目标区域。谭沣带领主力赶到赌坊后巷,这是一条狭窄阴暗的死胡同,弥漫着尿臊和垃圾的腐臭味,一扇包着铁皮的厚实木门紧闭着,门后隐约传来赌徒的喧哗和叫骂。
“弓弩手上墙!占据制高点!长枪手结阵,封死巷口!刀盾手在前,准备破门!”谭沣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兵士们训练有素地执行命令,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这条肮脏的巷道。
几乎就在谭沣部就位的瞬间,前门方向猛地传来了孙铭洪亮的警告声、剧烈的砸门声、以及随之响起的惊叫、怒骂和兵刃碰撞之声!行动开始了!
后门内也瞬间炸锅!清晰的呼喊声穿透门板:
“鹰爪孙抄家啦!”
“快!从后门走!”
“抄家伙!杀出去!”
“哐!哐!哐!”厚重的后门从内部被猛烈撞击,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顶住!”谭沣厉喝,前排刀盾手立刻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长枪手从缝隙中狠狠刺出,顿时引来门后凄厉的惨叫。
“轰隆!”一声巨响,门栓终于被撞断!厚木门被猛地向内撞开,巨大的力量将顶门的几名刀盾手震得踉跄后退!
“杀啊!”数十名面目狰狞、手持利刃的野狼帮悍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他们深知今日若被拿住,绝无幸理,因此个个拼命,攻势疯狂无比!
“放箭!”墙头弓弩手立刻射击,稀疏的箭矢射倒了冲在最前的几人,但匪徒人数众多,瞬间便与巷口的兵士绞杀在一起!
狭窄的巷道根本施展不开,战斗瞬间进入最残酷的贴身肉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谭沣身先士卒,长刀挥舞,精准而狠辣。他吸元境四层的修为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力量、速度远超寻常悍匪,每一刀劈出都必有一人溅血倒地!他如同礁石,死死钉在阵线最前方,硬生生挡住了匪徒最凶猛的第一波冲击!
“队正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谭沣向旁边一推,自己却被一柄斜刺里砍来的腰刀劈中肩膀,惨叫着倒下。
谭沣目眦欲裂,反手一刀将那偷袭的匪徒头颅斩飞!热血溅了他一脸,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结圆阵!相互掩护!不要乱!”谭沣嘶声大吼,努力维持着阵型。但这些兵士毕竟不是百战精锐,面对如此亡命徒的疯狂反扑,阵线开始出现松动,不断有兵士受伤倒下。
混乱中,三名身手明显高出寻常匪徒一筹的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绕开正面战团,从侧翼阴影中猛地扑向三名兵士!刀光直取其胸腹要害!这显然是帮中好手!
三名兵士刚格开正面打退几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这三把短刀刺中!
千钧一发之际,谭沣红着眼睛扑了上去,用身体硬生生挡住了这致命偷袭!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谭沣一声闷哼,当场重创倒地!
几名兵士眼睁睁看着为自己挡刀的对正倒下,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悲痛瞬间冲垮了理智!
“啊——!”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体内元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长刀之上竟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气芒!他们不再顾及自身防御,合身扑向那三名偷袭者,刀法变得大开大阖,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三名好手没料到兵士如此悍勇,一时间竟被不要命的气势压住!刀光闪动间,一人被拦腰斩断,另一人手臂被齐肩砍飞!但最后一人却抓住空隙,一刀狠狠扎进了一名兵士的左腹!
那名兵士身体猛地一颤,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右手长刀顺势回掠,直接将那匪徒的咽喉割断!
周围兵士见状,眼睛也彻底红了!主将重伤,非但没有让他们崩溃,反而激起了这群汉子骨血里的凶悍与同袍之情!
“妈的!跟这群杂碎拼了!”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为队正报仇!”
残存的兵士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咆哮,原本有些动摇的阵线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下来,甚至发起了反冲锋!他们用身体组成人墙,将受伤的谭沣护在中间,用刀砍,用枪刺,甚至用牙咬,与数倍于己的匪徒进行着惨烈无比的厮杀!
每一个倒下的兵士,都会在最后一刻尽可能多地带走敌人。巷道地面早已被鲜血染红,滑腻不堪,每一步都踩在血泥之中。
谭沣看着身边不断倒下却无一人后退的弟兄,看着他们即使肠穿肚烂仍死死抱住匪徒的腿,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化作了冰冷的力量。他猛地撕下衣襟,胡乱捆住伤口,咬着牙,再次站了起来!
“杀!”他嘶哑地吼着,再次挥刀加入战团!每一次挥刀都牵动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的眼神却比刀锋更冷!
就在这时,前门的喊杀声骤然减弱,随即传来孙铭洪亮的声音:“野狼帮首恶已擒!余者弃械投降不杀!”
后门的匪徒听到总舵已破,首领被擒,原本疯狂的士气瞬间崩塌!
“帮主被抓了!”
“跑啊!”
剩余的匪徒再无战意,纷纷试图逃窜,但狭窄的巷道早已被尸体和死战的兵士堵死。
“降者不杀!”谭沣用尽力气吼道。
哐啷啷……幸存的匪徒终于彻底崩溃,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战斗,终于结束了。
巷道内,如同修罗地狱。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汇聚成溪流,缓缓流淌。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谭沣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伤口剧痛。他环顾四周,心在不断下沉。
他带领的二十名弟兄,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足十人,且个个带伤。地上,六名兵士永远闭上了眼睛,尸体与匪徒混杂在一起,姿态各异,却都充满了战斗的惨烈。
惨胜……这是真正的惨胜!
孙铭带着捕快从前面赶来,看到后巷这惨烈的一幕,亦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快步走到谭沣面前,看着谭沣身上那三处恐怖的伤口,沉声道:“谭队正!你……”
“我没事……”谭沣声音沙哑,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兵士,目光扫过那些阵亡弟兄的遗体,缓缓抬起手,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所有还能动弹的兵士,无论伤势轻重,都挣扎着挺直身体,向着死去的同袍,行以最庄严的军礼。
寒风呜咽,卷着血腥,吹过死寂的巷道,仿佛在为英魂送行。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统计战损……将阵亡弟兄的姓名,一个不漏地报给我。”谭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责任,“他们的抚恤,我谭沣,一力承担!若朝廷不给,我卖宅卖地,也绝不让我弟兄的家眷挨饿受冻!”
此言一出,所有幸存兵士的目光都聚焦在谭沣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信服”与“死忠”的东西,在悄然生根发芽。
孙铭看着谭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一战,谭沣以身受重创、麾下死伤近半的代价,彻底堵死了野狼帮高层的退路,为法曹司顺利擒拿首恶立下头功。消息传回,灰岩城震动!
而“谭沣”这个名字,也伴随着西城巷道的血战与他的承诺,真正在这灰岩城的兵营和底层百姓中,响亮了起来。
军曹司的批假文书下来得很快。谭沣被允许休养半个月,以恢复围剿野狼帮一战中受的内外伤势。那夜搏杀,被野狼帮帮众垂死反扑重伤,以及强行催谷元气带来的经脉震荡,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轻松。
石头手脚麻利地将谭沣从兵房值房接回了后街吏舍。看着谭沣苍白的脸色和偶尔蹙眉强忍痛楚的模样,小子急得眼圈发红,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去醉风楼寻冯三娘。
不过半个时辰,冯三娘便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补品,以及一个装着干净被褥和换洗衣物的包袱,匆匆赶了过来。她一进门,看到谭沣靠在榻上、气息微弱的模样,那双惯见风浪的媚眼里瞬间溢满了心疼与后怕。
“怎地伤成这样?”她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几步抢到榻前,也顾不得避嫌,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谭沣肩背处淤青肿胀的伤痕,倒吸一口凉气”
“无妨,些小内伤,将养几日便好。”谭沣勉强笑了笑,不想让她过分担心。
冯三娘却是不由分说,立刻指挥着石头烧热水、找药罐,自己则亲自挽起袖子,用带来的上等金疮药和活血散瘀的膏脂,仔细替谭沣清理、涂抹外伤。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热的呼吸偶尔拂过谭沣的皮肤,带来些许异样的痒意。
谭沣有些尴尬,想说自己来,却被冯三娘一个嗔怪的眼神瞪了回去:”队正此刻是伤员,便好生躺着!这些事,妾身做得来。”
她语气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敷完药,她又亲自去煎了内服的汤药,看着谭沣皱着眉头喝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冯三娘几乎将醉风楼的事务交给了得力伙计,自己则每日准时过来,煎药送饭,擦拭换药,无微不至。她甚至特意下厨,熬制各种药膳补汤,逼着谭沣喝下。狭小的吏舍内,终日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食物暖香,以及冯三娘身上那缕挥之不去的成熟馨香。
石头则跑前跑后,打下手,守门户,警惕着一切风吹草动。
谭沣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渐渐也就习惯了这份照料。重伤虚弱之时,有人如此细致体贴地守在身边,让他那颗在异世界始终紧绷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一角。
期间,他麾下第五队的几名什长、伍长结伴前来探望,带来些水果点心,言语间充满了对谭队正的敬佩与关切。言谈中,谭沣得知那夜行动后,法曹司顺藤摸瓜,又端掉了野狼帮几处窝点,搜出不少罪证,西城风气为之一清。兄弟们如今走在街上,腰杆都比往日挺得直些。
谭沣勉励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安心带队巡防,一切等他回去再说。
又过了两日,军曹司主事宋大人竟也亲自来了。这位淬体境的武官依旧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进屋后目光如电地扫过谭沣的气色,点了点头:”气色比那日好看多了。看来冯掌柜照顾得甚是用心。”
冯三娘连忙敛衽行礼,口称”不敢”。
宋主事摆摆手,自己拖了张凳子坐下,神色略显凝重道:”今日来,一是看看你的伤势,二来,也是告诉你一声,人口失踪案,连同之前元石案的余波,基本算是清了。”
谭沣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野狼帮总舵被剿,其核心党羽大多落网。根据口供和查获的账册,兵房钱副主事,勾结野狼帮,为其走私、拐卖等诸多恶行提供庇护、疏通关节,甚至暗中入股分润,罪证确凿!已被郡监委直接下令锁拿,投入大狱,怕是难逃一死。”宋主事语气冷硬,带着一丝肃杀。
谭沣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是暗道果然如此。
宋主事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宋某……身为军曹司主事,御下不严,失察失职,致使蠹吏为祸地方,亦难辞其咎。郡主大人已下令,罢免宋某军曹司主事一职,暂留任戴罪效力,以观后效。”
谭沣闻言,连忙道:”大人……”
宋主事却抬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丝豁达的苦笑:”不必多言。在其位,担其责。此事宋某确有失职之处,无话可说。能留任戴罪,已是郡主大人和郡监主大人开恩。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心中有数,兵房……乃至整个军曹司,经此一案,已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年后,必有一番大调整。”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谭沣一眼:”你年轻,有冲劲,有背景,更有运气。此次剿匪,你首功无疑。伤好之后,恐怕要给你加加担子了。望你好自为之,莫要步了钱某人的后尘,也莫要辜负了……郡主和郡监主的期望。”
这番话,推心置腹,近乎明示。谭沣心中震动,肃然道:”卑职谨记大人教诲!定当恪尽职守,清廉自守!”
“嗯。”宋主事点点头,不再多言,起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萧索。
又静养了几日,谭沣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体内元气也渐渐恢复充盈。这日午后,窗外竟罕见地露出了冬日的暖阳。
冯三娘正坐在窗边,就着日光缝补谭沣一件刮破了口子的内衣,侧脸柔和,神情专注。谭沣靠在榻上看着她,忽然开口道:”三娘,这次多谢你了。”
冯三娘拈针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波流转,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队正跟妾身还客气什么?若非队正,妾身如今只怕还在那暗无天日的候审所里,清荷也……”她说到女儿,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庆幸。
“清荷近来可好?”谭沣顺势问道。
“好,好多了。”冯三娘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接回身边后,性子也开朗了些。前几日还念叨着想谢谢谭叔叔送的红包呢。」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那孩子…与我也更亲近了。这一切,都是托队正的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石头刻意提高的通报声:”谭哥!郡主大人来了!”
谭沣和冯三娘皆是一惊。冯三娘连忙放下针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谭沣也欲下榻相迎。
赵沅却已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摆手道:”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目光在屋内一扫,掠过桌上尚未收起的药罐和冯三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多问。
“下官失礼了。”谭沣还是在榻上欠了欠身。
“伤势如何了?”赵沅在刚才宋主事坐过的凳子上坐下,语气平和。
“已无大碍,再休养两日便可回衙销假。”
“嗯,那就好。”赵沅点点头,”你此次立功不小,雷霆手段,扫清了西城一大毒瘤,郡主府上下皆已知晓。宋主事之事,你想必也听说了。”
“是,宋大人刚来过。”
“嗯。兵房不可一日无主事。经此一事,也需一位敢作敢为、背景干净之人前去整肃。”赵沅看着谭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本王与宋主事商议过了,也征得了姬亲王的首肯。待你伤愈回衙,功曹司的任命文书便会下达。由你,接任兵房主事一职。”
兵房主事!正五品实权职位!
虽然早有预感,但此话由郡主亲口说出,分量依旧不同。谭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卑职年轻识浅,恐难当此重任!”
“不必妄自菲薄。”赵沅摆摆手,”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你之能力、心性,本王与王爷都看在眼里。记住,坐上这位子,并非让你享福,而是让你去做事,去刮骨疗毒!可能做到?”
谭沣挺直背脊,目光坚定:”卑职必竭尽全力,整肃兵房,清除积弊,不负郡主与王爷信任!”
“好!”赵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本王等着看你的表现。安心养伤,年后,兵房便交给你了。”他又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来去如风。
送走郡主,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冯三娘看着谭沣,眼中溢彩涟涟,既有与有荣焉的欣喜,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震撼。十八岁的正五品兵房主事!這在灰岩郡的历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
“恭喜……谭主事。”她轻声道,语气复杂。
谭沣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凝重起来:”位子越高,责任越重,盯着的人也越多。三娘,日后恐怕还需你多多相助。”
“这是自然。”冯三娘毫不犹豫地应道,”妾身与醉风楼,必定全力辅佐主事!”
又休养了两日,谭沣自觉已恢复如初,便正式回军曹司销假。
他踏入兵房衙门时,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所有遇到的吏员、军官,无论品级高低,皆停下脚步,恭敬行礼,口称”谭主事”,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好奇,乃至一丝不安。钱副主事的倒台,宋主事的罢免,早已传开,而谭沣这个新任主事的崛起之路,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无人敢因其年轻而有丝毫怠慢。
谭沣面色平静,一一颔首回应,径直走向那间属于主事的值房。
刚在宽大的公案后坐定,功曹司的主事便亲自带着文书来了。
“谭主事,恭喜高升!”功曹司主事笑容满面,将正式的任命文书和新的腰牌呈上,”郡主大人特意吩咐,谭主事年轻有为,望能再接再厉,整饬武备,保境安民。”
“多谢周主事,请转告郡主,谭某必不负所托。”谭沣接过那沉甸甸的文书和腰牌,触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送走功曹司主事,谭沣摩挲着腰牌上”灰岩郡军曹司兵房主事”的字样,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积雪未融,反射着冷冽的日光。
兵房主事的位子,他终于坐了上来。但这并非终点,而是另一个更深、更急的漩涡的开始。野狼帮余孽未清,兵房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需梳理,来自更高处的期望与压力……
前路漫漫,挑战丛生。
但他眼神锐利,毫无惧意。
这灰岩城的棋局,他已从一枚过河卒子,变成了能左右一方局势的……棋手。
而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以及那深藏于星象与命运之中的、亟待解开的谜团。
谭沣坐在兵房主事那张宽大却冰冷的黑檀木公案后,指尖划过一摞刚送来的军械库盘点册。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升任主事的兴奋早已被眼前如山的事务和潜在的暗流冲刷得一丝不剩。兵房经钱副主事多年经营,又历经野狼帮一案震荡,留下的烂摊子远超想象。
军械库存记录混乱,账实不符之处比比皆是。弓弩弩弦老化、箭镞锈蚀、皮甲虫蛀……许多装备看似登记在册,实则早已不堪使用。而每年上报的维护、更新费用却一分不少。
人员名册亦是如此。吃空饷、冒名顶替者不在少数。一些早已退役或亡故的名字,依旧每月领着饷银。真正在岗的兵士,也因长期缺乏严格操练和足够粮饷,士气涣散,战力堪忧。那日剿匪,若非绝境激发凶性,以及自己身先士卒,后果不堪设想。
更棘手的是人际关系。兵房下属各队正、文书、仓管,大多与钱副主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其亲信,或是利益共同体。如今钱副主事倒台,这些人表面上对自己恭顺有加,实则阳奉阴违,处处设障。自己这个空降的、年仅十八的主事,想要真正掌控兵房,绝非一纸任命文书所能轻易达成。
“呼……”谭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威,更要抓住实据,快刀斩乱麻。
他首先召见了负责军械库的老仓管,一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吏。
“李仓管,这份上月军械盘点录,为何与三年前的入库记录对不上?这三百张硬弓,据记载应是新弓,为何盘点时标注为‘堪用旧弓’?差额去了何处?”谭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老仓管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明鉴!非是小老儿贪墨啊!是……是钱副主事……前年郡守府秋狩,临时征调了一批新弓,后来……后来就再未归还入库……记录也是钱副主事命人改的……小老儿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啊……”
谭沣目光冰冷,心中了然。这是惯用伎俩,借公务之名,行贪墨之实。
“可有征调文书?何人经手?”
“有……有的!当时是钱副主事的心腹,队正刘彪经手,文书……文书应该还压在旧档里……”老仓管为了脱罪,忙不迭地交代。
“起来吧。将相关文书尽数找出,送来给我。日后库房一应出入,需严格记录,一式两份,一份送我备案。若再有差池,数罪并罚!”谭沣恩威并施。
“是!是!多谢大人!小老儿定当尽心竭力!”老仓管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处理完军械库,谭沣又着手清理兵员名册。他让石头拿着自己的主事腰牌,直接去户曹司调取了近五年灰岩郡的丁口消录与兵房饷银发放记录,两相对照。
结果触目惊心。足足有五十多个名字,要么早已病故销户,要么早已迁离本郡,却依旧每月在兵房领着饷银。这些空饷最终流向了何处,不言而喻。
谭沣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份名单默默记下。他现在还需要时间,需要更多铁证,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
白日处理公务,晚间回到吏舍,谭沣则沉浸于修炼之中。
与李老四的巷战,以及那日鬼哭涧的搏杀,让他愈发渴望力量。这个世界,个人实力才是根本。官位权力固然重要,但若自身不够强大,终究是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倾覆。
他手握所剩不多的极品元石,疯狂汲取着精纯的元气。《磐石锻身术》的呼吸法门已被他运用得愈发纯熟,不断开拓梳理着经脉,使得元气吸纳效率稳步提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朝着吸元境四层的顶峰稳步迈进,距离五层门槛似乎也不再遥远。按照这个速度,或许再有半年,便能达到吸元境九层大圆满。
但……然后呢?
谭沣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宋主事罢职时萧索的背影,以及姬亲王那句“锐气需有根基,否则易折”。宋主事乃是淬体境三段的高手,依旧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即便达到吸元境大圆满,若无法突破那万中无一的淬体境,引元气入体淬炼,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强壮些的凡人武夫,寿元不过百载。在这官场漩涡、甚至未来可能面对的更大风波中,依旧脆弱不堪。
谭沣想起之前寻到本《南疆风物志》翻阅时,与地毯老人狀似无意得攀谈。
“老先生,这书上说咱们南大陆之外,还有东、西、北、中四块大陆,皆广袤无垠,却被无数禁区分割,可是真的?”
老文书正在擦拭书架,闻言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自然是真的。老夫年轻时,曾跟随商队去过一次禹州边境,远远望见过那‘黑陨山脉’禁区,嘿,那叫一个吓人!黑漆漆的山脉直插云霄,终年雷电环绕,根本看不到顶,靠近些就觉得心慌气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你!据说那里面,有上古大能留下的洞府遗迹,但也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恐怖荒兽和绝地!”
谭沣心中一动:“哦?竟如此神奇?那可有凡人……或低阶修士敢进去探寻?”
“找死么不是?”老文书嗤笑一声,“寻常吸元境、淬体境,进去就是十死无生!也就那些突破到了破障境、甚至超凡境的大人物,或许才敢在禁区边缘碰碰运气,寻找些机缘造化。但也仅是边缘!核心区域?据说连主宰一方大陆的大能都不敢轻易踏足!”
“主宰境……”谭沣喃喃道,这是他目前所知修炼体系的顶峰。
“是啊,那等人物,对咱们来说就是云端上的神仙了。”老文书叹口气,压低声音道,“不过啊,传说终究是传说。一般到达破障境的修士便前往宗门及禁区修炼,追求大道长生,再极少掺和凡俗事务。
据说,进入了修士世界便受他们的秩序约束,不能以武力威胁凡俗之人,更不能在凡俗滥造杀戮。
谭沣心想修士的亲戚和后代也是凡俗之人,如果不加约束岂不是乱了套,这规矩十有八九是真的。
收回回忆
一丝烦躁和茫然涌上谭沣心头。他停下修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清醒了几分。
窗外,灰岩城的灯火在冬夜里零星闪烁,更远处,是无尽的黑暗,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兽。
他想起了星象异动的那晚,想起了那个未能救下的女子,想起了内心深处那份模糊的羁绊……如果她也在这个世界,她会在哪里?是否也面临着困境?自己若连自保都艰难,又何谈去寻找她、保护她?
不行!绝不能就此止步!
谭沣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官位要争,实力更要提升!至少,要将自身锤炼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极致——吸元境大圆满,甚至……尝试冲击那传说中的破障境!
心中定了方向,谭沣不再犹豫。他回到榻上,再次握紧元石,将一切杂念摒弃,全力运转功法。
元气如涓涓细流,不断汇入丹田,滋养着肉身,也坚定着他的向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