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暗涌
内医院的院落里,枯枝在寒风中瑟瑟作响。阿烈与惠德身着新制的医女服,站在廊下等待分配。
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就像朴阿烈心中那份不切实际的期待——她原以为重回内医院会是风光无限,却没想到要从最底层的使唤医女重新开始。
长今看到阿烈时,目光有一瞬的凝固,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是刁难自己的前辈医女。
“恭喜二位通过考核。”长今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使唤医女不过是个开始,往后一年才是真正的考验。”
阿烈扬起得体的微笑:”多谢大长今指点。我们定当尽心尽力。”
这时医女们陆续到来。允熙见到阿烈,惊喜地上前拥抱:”阿烈姐终于回来了!”调同和银非也围过来寒暄,只有信非站在长今身后,目光中带着担忧。
惠德安静地站在角落,像个误入鹤群的麻雀。这个内向的姑娘虽然医术扎实,却总是不善交际。
“看来阿烈医女人缘很好。”长今淡淡地说。
阿烈得意地笑:”毕竟都是旧相识…”
话音未落,赵奉事和几位医官说笑着走进院子。看到长今,赵奉事“不露痕迹”地揽住她的肩:”夫人怎么不等我一同来?”
长今马上心领神会,配合地嗔怪:”你总是睡过头。”
郑主薄打趣道:”赵奉事最近确实总是迟到,晚上都在忙什么?”
众人哄笑中,阿烈突然插话:”看来二位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呢。”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奉事瞬间涨红的脸,又瞥见长今微变的脸色。
严苛的规训
长今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使唤医女第一课——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领着众人走向宫女住所,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这里,你们比官婢强不了多少。任何宫女的吩咐都要顺从,否则就会遭到责罚。”
信非补充道:”训练期间会有多次考核。治疗上殿娘娘时以见学为主,宫女们的治疗才是你们的实习内容。这些都会计入评分。”
阿烈暗自不屑。她曾是内医院最优秀的医女,如今却要和新人一样从底层做起。但想到王后的承诺,她只能暂时忍耐。
分组时,长今将惠德派去伺候闵尚宫和阿昌。这两个挚友果然对文静的惠德喜爱有加。惠德给她们按摩时,还会细心讲解养生之道,很快就赢得了好感。
而阿烈则被指派到李淑媛的处所。这个安排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连生正握着女儿孝真翁主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她认字,那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迈着谨慎的步子走进暖阁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笑容僵在嘴角,手中的书卷”啪”地落地。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淑媛的声音带着颤抖。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憎恶。
她永远忘不了当年阿烈是如何误诊她的孕期症状,差点害死腹中的孩子。
几年前那场噩梦般的经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阿烈在崔家的指使下,故意将怀孕的连生的风热诊断为血虚,根据错误的诊断,连生食用牛后腿肉、鸡蛋等辛热食材后,症状反而越来越严重,如果不是长今及时发现,孩子早就胎死腹中了。
她深知,阿烈当年是受了崔家的指使,但这份险些害死她骨肉的仇怨,她怎能轻易释怀?
阿烈深吸一口气,恭敬行礼:”是大长今指派小的前来伺候淑媛娘娘。”
连生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长今的用意。长今不便亲自出手惩治,却给了她一个宣泄积怨、并借此牵制阿烈的机会。连生温柔的外表下突然生出几分坚定:”既然如此,就劳烦阿烈医女了。”
接下来的半天,连生开始以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使唤阿烈,动作轻柔,言语客气,却步步紧逼。一会儿要按摩,一会儿说头痛,甚至故意打翻茶水让她擦拭。最让阿烈难堪的是,连生要求她跪着为孝真翁主穿鞋。
“宫中规矩,为使唤医女伺候翁主这等金枝玉叶,需跪奉以示尊卑。阿烈医女莫非忘了?
“娘娘,这样不合规矩…”阿烈忍不住低声抗议。
连生抱着女儿,语气依然轻柔:”使唤医女就是要学会顺从。难道阿烈医女忘了吗?”
阿烈咬紧牙关。她完全明白了,这是长今的借刀杀人之计,利用连生对她的怨恨来磋磨她。但现在发作只会给对手留下把柄。她强行压下满腔的怒火和屈辱,缓缓屈膝,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暗中的较量
傍晚,阿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医女住处。惠德正在灯下整理今日的笔记,见到她连忙起身:”师姐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
阿烈强笑:”伺候贵人确实不轻松。”
“闵尚宫教了我很多宫廷礼仪。”惠德轻声说,”还说要教我做保养药膏。”
阿烈心中冷笑。果然会讨好的人到哪里都吃得开。但她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接触王后。
“师姐知道吗?”惠德忽然压低声音,”听说王后娘娘最近凤体违和,可能会传唤医女。”
阿烈心中一凛。这是个机会,但首先要通过长今这一关。以现在的情形看,长今绝不会让她接近王后。
夜深了,阿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今日的屈辱像根刺扎在心头,但更让她焦虑的是前途未卜。王后虽然许诺相助,但在这深宫之中,承诺往往如朝露般易逝。
耐心的猎手
烛火在王后宫中轻轻摇曳,将文定王后的身影投在精致的屏风上。至密尚宫跪坐在下首,低声汇报着今日的见闻。
“阿烈医女在李淑媛那里受了不少委屈。”至密尚宫的声音压得极低,”听说跪着给小翁主穿鞋,还被故意泼了一身茶水。”
文定王后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懂得珍惜。”
至密尚宫试探地问:”娘娘打算何时召见阿烈?”
“不急。”文定轻抚着腕上的玉镯,”总要看看她是不是真心为我所用。若是表现得太急切,反而惹人怀疑。”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面容:”棋子终究是有思想的。若是不能牢牢掌控,反而会伤及执棋之人。”
至密尚宫由衷赞叹:”娘娘思虑周全。”
文定望着跳动的烛火,目光深远:”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王上从不真心待我,那我便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
“奴婢有一事不明。”至密尚宫犹豫片刻,”为何要帮太后娘娘恢复李贤旭的职位?此人可是王上最厌恶的…”
文定轻笑:”这便是一石二鸟。既卖给大妃一个人情,又能通过他掌控典医监。”她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案几,”李贤旭经历过起落,如今更懂得审时度势。这样的人,用起来反倒放心。”
至密尚宫恍然大悟:”娘娘英明。只是…他毕竟是勋旧派的宗亲…”
“正因为如此,才更好控制。”文定的眼神变得锐利,”有把柄在手的人,才最听话。”
未雨绸缪
至密尚宫凑近些,声音几不可闻:”元子的事…是不是该早做打算?听说那孩子有先天心疾,若是…”
文定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此事我自有计较。但绝不能与医女走得太近,容易留下把柄。”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摇曳的烛影,语气突然转冷:”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必要的时候…”她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光已经说明一切。
至密尚宫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跟随王后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表面温婉,实则手段狠辣。那些碍事的人,往往都会”意外”消失。
更漏声传来,已是三更天。文定王后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
“权利比情爱可靠得多。”她像是在对至密尚宫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王上的心不在我身上,那我就握住能握住的东西。”
至密尚宫默默为她披上外衣。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个在谋划着更深的棋局,一个在担忧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辗转难眠
雪后的宫廷银装素裹,月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泛着清冷的光。中宗独自走在宫道上,张尚善默默跟在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内侍宫女们远远随行,不敢打扰王上的沉思。
“王上,夜深露重,是否该回殿休息了?”尚善试探着问道。
中宗恍若未闻,继续向前走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去王后那里看看吧。”
中宫殿近在眼前,灯火通明。尚善正要示意内侍通报,却见中宗突然转身:”去李淑媛处所。”
一行人又转向淑媛殿。然而就在殿门可见之时,中宗再次改变主意:”陪寡人走走吧。”
最终他们来到御花园的小山边。中宗找了个避风的亭子坐下,出乎意料地脱下靴子:”尚善,给寡人揉揉脚。”
尚善这才恍然大悟——这里正是长今曾经教王上赤脚练习导引术的地方。那些夜晚,长今总会耐心地指导王上如何通过足底穴位调理身心。
“王上可是想起了大长今?”尚善轻声问。
中宗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尚善,你羡慕寡人吗?”
尚善连忙跪地:”微臣不敢。”
“起来吧。”中宗苦笑,”你是不是觉得寡人很懦弱?连自己想要的人都留不住。”
月光下,这位一国之君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紧握的拳头,正是长今曾经指出过的——那是他压抑心事的习惯动作。
“长今说过,寡人一有烦忧就会握紧拳头。”中宗自嘲地笑了笑,”她说这样肩膀会紧绷,后颈容易疲惫…可是除了她,这深宫之中,还有谁能看出这些?”
孤独的王座
尚善小心翼翼地按摩着王上的足底,想起那些夜晚长今教导导引术的情景。那时王上的笑容是真切的,不像现在这样带着沉重的面具。
“大长今确实很了解王上。”尚善谨慎地选择措辞,”她曾说,王上应该多找信任的人倾诉心事,或者画画山水来排解忧闷。”
中宗望着远处的宫墙,眼神恍惚:”她说这些话时,总是那么认真。就像她行医时一样,每个细节都放在心上。”
一阵寒风吹过,中宗不禁打了个寒颤。尚善连忙要为王上穿鞋,却被他阻止了。
“让寡人再感受一下这寒意。”中宗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苍凉,”至少这样,还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中宗突然问,”寡人能够决定天下事,却决定不了一个女子的心。”
尚善低头不语。他明白王上对长今的情意,也清楚长今心中只有闵政浩。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注定不会有结果。
“回去吧。”中宗终于起身,”明日还要早朝。”
走在回宫的路上,中宗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这位掌控着朝鲜命运的男子,此刻却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
尚善默默跟在后面,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侍奉王上多年,见证过太多身不由己。或许这就是王者的宿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
太后的立场
京畿道一处僻静的茶馆雅间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贤旭与“刀疤脸”安泰铢相对而坐,中间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温酒。两名歌伎正在弹唱时调,软语温声与室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这么说,太后娘娘真的恢复了您在典医监的职位?”安泰铢给李贤旭斟满酒,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李贤旭谨慎地环顾四周,扬手示意歌伎退下。待房门关上,才压低声音道:”自然是真的。过几日就要上任,负责医女选拔事宜。”
安泰铢兴奋地搓着手:”自右相吴大人失势后,勋旧派群龙无首。如今大人重获要职,正是我们东山再起的好时机!”
李贤旭抿了口酒,眼神阴鸷:”太后娘娘对仕林派早已不满。你可知道,她特意问起申益必当年误诊致人死亡,却被赵光祖包庇的事?”
“就是那个主张废除昭格署的赵光祖?”安泰铢愤愤道,”这些仕林派,就知道搬弄是非!”
“正是。”李贤旭冷笑,”太后娘娘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连误诊人命这样的大事,赵光祖都要包庇。再加上削减功臣田…”
提到”功臣田”,安泰铢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是勋旧派心中永远的痛。
勳旧派和仕林派的宿怨深仇
“闵政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安泰铢狠狠捶了下桌子,”竟敢提议削减功臣田的十分之一来添置兵器!”
李贤旭慢悠悠地斟酒:”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说的?’百姓们的负担已经很重,不能因为添置兵器再增加赋税’。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金治成更是老奸巨猾!”安泰铢咬牙切齿,”说什么’女真族和倭寇的兵器日新月异,我们却从世宗大王以来没有任何进步’,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贤旭点头:”最可恨的是,他们用大义堵死了所有退路。吴兼户大人当时若反对,就是不顾国家安危。可那些田地,都是祖辈用血汗换来的!”
安泰铢仰头灌下一杯酒:”可不是吗!朝鲜半岛本就耕地稀少,世子殿下的田地也不过几百亩。他们一张口就要十分之一,简直是要我们的命!”
“太后娘娘对此也很不满。”李贤旭压低声音,”特别是闵政浩支持长今担任王上主治医官这件事。娘娘当时可是在思政殿前跪席待罪,说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安泰铢惊讶:”太后娘娘竟做到这个地步?”
“是啊。”李贤旭叹息,”娘娘觉得王上被仕林派蛊惑,做了太多违反《经国大典》的事。但她毕竟是内命妇,不能直接干政,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表达不满。”
“所以…”安泰铢若有所悟。
“所以娘娘希望有人能震慑仕林派,让他们有所收敛。”李贤旭意味深长地说,”但她不会亲自出面。”
(●注:两个人的聊天内容基本来自于电视剧《大长今》中对政治制度的真实描写:勳旧派和仕林派的两党之争)
相互勾结
安泰铢凑近些:”说到闵政浩,李钟原传来消息,说他可能已经到京畿道了。”
李贤旭手中的酒杯一顿:”确定吗?”
“还在找。”安泰铢眼中闪过狠厉,”李钟原正在各条山路上搜查。若是他找不到,我还可以召集勋旧派的残余势力。总之,绝不会让闵政浩活着回到汉阳!”
“很好。”李贤旭满意地点头,”有他在,我们谁都别想安生。此人太过耿直,又深得王上信任,若是让他在王上面前进言,我刚恢复的职位恐怕又保不住了。”
他取出一个钱袋推给安泰铢:”这件事办成了,我定在太后面前为你美言,给你谋个差事。”
安泰铢收起钱袋,起身行礼:”多谢大人栽培。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定叫那闵政浩有来无回!”
李贤旭独自留在雅间,望着窗外的积雪出神。想起当年被罢黜时的狼狈,他的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如今有太后撑腰,又有勋旧派残余势力相助,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申益必,金治成…你们等着瞧。”他喃喃自语,”这次定要叫你们付出代价!”
茶馆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寒夜来客
汉阳城的冬日格外凛冽。今英从食铺出来时,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她裹紧单薄的衣衫,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忐忑不安。
李钟原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出现在街角茶馆的二楼了。这个发现让今英寝食难安。她原本故意散布假消息,说闵政浩已回宫廷,就是想误导李钟原。起初似乎奏效了,可如今…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今英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她想起政浩在京畿道的那处偏僻庄园,虽然具体位置不明,但若是有心人仔细打听,未必找不到。
这几天,她无数次想要去找政浩,又怕暴露他的行踪。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备受煎熬。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想起政浩重伤时的模样,担心他是否按时进食,伤口是否愈合,是否…还活着。
这日傍晚,食铺快要打烊时,一位特殊的客人走了进来。今英抬头一看,手中的抹布差点掉落——竟是金治成大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深色便服,与往日朝堂上威严的模样判若两人。但今英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毕竟在她还是御膳房小内人时,就常见这位大人出席宫廷宴饮。
“崔尚宫,”金治成压低声音,”借一步说话。”
今英连忙将他引到后院僻静处。金治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开口道:”我的手下金武正在寻找政浩的下落。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但既然已经离开三水,情况总会好些。”
今英心中一惊,强作镇定:”谢谢大人告知。”
金治成突然深深一揖:”多谢你在三水救了政浩。作为他的老师,我代他向你表示由衷的感激。”
今英诧异:”大人如何知道是我…”
“金武他们在三水暗中观察了整整十日。”金治成解释道,”亲眼目睹你救起重伤的政浩,每日悉心照料。”
今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时茅屋外常有蹊跷的脚步声,夜半犬吠也格外频繁。原来竟是金大人派的人在暗中保护。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今英低头轻声道。
金治成凝视她片刻,突然问:”姑娘可曾婚配?或者…是否有意中人?”
今英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不语。
往事如烟
金治成了然地点点头,长叹一声:”我有个女儿,名叫英雅,是政浩的结发妻子。”他的眼神变得悠远,”那孩子聪明伶俐,可惜与政浩成婚不到一年,就因难产去世了。”
今英安静地听着。这些她都知道,但由金治成亲口说出,别有一番伤感。
“政浩今年三十有二了,自英雅去后,一直未再娶。”金治成的语气带着心疼,”直到遇见徐长今…”
今英的心猛地一紧。
“我知他对长今情根深种。”金治成继续道,”但若他回来还要执意与长今在一起,必将面临重重阻碍。你可知道,当初为了支持长今担任主治医官,政浩不仅自己被流放三水,连他父亲闵仁赫的正二品官职也被削去。”
今英震惊地抬头。她只知政浩因支持长今而获罪,却不知连累如此之深。
“正因如此,我才评价政浩’多情仁慈’。”金治成苦笑,”这性子像极了他父亲,重情重义,却不知朝堂险恶。”
寒风吹过后院,卷起几片枯叶。金治成的声音愈发沉重:”即便政浩平安归来,同副承旨的职位也不可能恢复了。而长今如今是正三品堂上官,按李光熹之前的提议,闵家两代都不得入仕为官。他的前途,可以说是因为长今而尽毁。”
今英忍不住道:”可是闵大人从未后悔…”
“我知。”金治成打断她,”作为老师,我理解他对长今的一片痴心。但这是理想主义。站在现实的角度,作为一个长辈,我不得不为他的未来考虑。”
他深深看着今英:”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政浩在一起。”
今英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你救过他的性命,又对他一往情深。”金治成的语气温和下来,”更重要的是,你了解朝堂的规则,不会让他再陷入险境。若是你们在一起,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助他重振家声。”
今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得到金治成这样的认可。
“你好好考虑。”金治成留下这句话,便悄然离去。
今英独自站在寒风中,心乱如麻。金治成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
“政浩大人…”她轻声唤着这个名字,泪水无声滑落。
若真能与他相守,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她也清楚,政浩心中只有长今。即便长今如今贵为堂上官,即便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政浩的心也从未改变。
雪原逃亡
京畿道的山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北风呼啸着卷起雪沫,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苍茫。李钟原带着手下在山路上艰难前行,每走一步,积雪都没过膝盖。他已经在这片山区搜寻了两天两夜,却始终找不到闵政浩的踪迹。
虽然早已吩咐“刀疤脸”安泰铢处理闵政浩这个心腹大患,但李钟原深知此事关系重大,闵政浩并非寻常流配犯,他背后可能还牵扯着金治成等仕林派势力,动静太大容易引火烧身。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带人搜寻,力求隐秘地将隐患消除。
线索一次次中断。李钟原的心情愈发沉重,在这茫茫雪原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大人,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一个手下喘着粗气说,”雪越下越大,脚印都被盖住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条路线时,一个眼尖的手下突然低呼:“大人,您看!”
李钟原眯起眼睛,仔细勘察着雪地。突然,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开一层新雪——下面隐约可见几点暗红色的痕迹。
脚印虚浮凌乱,一步一拖沓,显然是腿部有重伤之人留下的。
“是血!”李钟原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闵政浩身上有伤,这一定是他的血迹!”
他们顺着断断续续的血迹向前追踪,果然在一处背风的山洞发现了有人停留的痕迹。洞内虽然已经空无一人,但灰烬尚有余温,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些干粮碎屑。
“快点跟上来!闵政浩肯定就在前面几百米内!他跑不远了!”李钟原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狠厉,催促着手下加快脚步。
而此时,远在几百米外一个狭窄山洞里的闵政浩,对即将降临的危险一无所知。他正蜷缩在洞壁角落,就着微弱的篝火光亮,艰难地处理自己小腿上再次崩裂的伤口。却不知致命的威胁正沿着他无意中留下的生命痕迹,步步紧逼。
悉悉索索——
一阵不同于风雪声的、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传入洞中。闵政浩浑身一僵,警惕地竖起耳朵。是追兵!他心中大骇,顾不上伤口剧痛,猛地抓起身边的简单行囊,连滚带爬地冲出山洞。
“大人!快看那边!洞口有动静!”一个眼尖的手下发现了闵政浩仓皇逃出的身影。
小腿上的伤口在严寒中阵阵作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政浩不得不倚靠着树干喘息,额头上渗出冷汗。
“再坚持一下…”他对自己说,”就快到家了。”
寒风吹起地上的雪粒,打在他脸上生疼。他抬头望向前方,却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险象环生
突然,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闵政浩心中一凛,急忙躲到一块巨石后面。透过石缝,他看见李钟原带着手下正朝这个方向追来。
“血迹到这里就断了!”一个手下喊道。
李钟原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闵政浩藏身的巨石:”搜那边!”
闵政浩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他悄悄向后移动,却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在那边!”李钟原立即带人围了上来。
危急关头,闵政浩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猎人设下的陷阱坑。他心一横,纵身跳入坑中,用枯枝和积雪掩盖住自己。
李钟原带人赶到时,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陷阱坑。
“奇怪,明明看到人影的…”他疑惑地四处张望。
坑底的闵政浩紧紧捂住口鼻,生怕呼吸声暴露行踪。积雪的寒意渗透衣物,冻得他浑身发抖,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保持静止。
声东击西
就在李钟原准备离开时,一个手下突然指着远处一个冒着热气的山洞:”大人,那边有人!”
“追!就是他!闵政浩!”李钟原大喜过望,立刻带人包抄过去。他们顺着雪地上新鲜且带着血点的痕迹,迅速包围了那个小小的山洞。李钟原心中激动万分,想象着将闵政浩擒获后的快意。
然而,当他们冲进山洞时,却愣住了。洞里确实有人,但不是闵政浩。而是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猎人,正围着一头刚被猎杀的野猪,熟练地剥皮剔骨。地上满是野猪的碎毛,洞口那断断续续的血迹,显然正是这头野猪被拖曳进来时留下的。两个猎人用警惕而不善的目光盯着这群不速之客,手中的猎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一看就不好惹。
“你们干什么?”其中一个猎人警惕地握紧猎叉。
李钟原顿时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闹了个大乌龙。他连忙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拱手道歉:“抱歉,抱歉,各位好汉,我等追捕逃犯……
猎人冷哼一声:”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逃犯?快走快走!”
李钟原悻悻离开,心中却总觉得不对劲。他回头望去,突然看到远处松树下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闵政浩!”他惊呼一声,快步追去。
就在他离松树只有十几步远,几乎能看清闵政浩脸上惊惶神情的瞬间,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松树上的积雪突然崩塌,漫天雪雾遮蔽了视线。李钟原只觉得眼前一白,等他手忙脚乱地拨开脸上的积雪再睁眼时,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混账!到手的鸭子又飞了!”李钟原气得暴跳如雷,一脚狠狠踢在旁边的雪堆上,却只激起更多雪沫。
九死一生
就在距离李钟原搜索范围不到百步的另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深处,政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进黑暗,随即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臂则像铁钳般箍住他,将他紧紧按在冰冷的石壁上。他本能地挣扎,却因伤疲交加,力气微弱得可怜。
“别出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政浩浑身一震,停止了挣扎。
借着从洞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他看清了眼前这张因紧张而扭曲、却写满忠诚与焦急的脸,政浩几乎要落下泪来——竟是老师金治成的心腹金武。
金武确认政浩认出自己后,才缓缓松开了捂嘴的手,但另一只手仍下意识地紧紧抓着闵政浩的手臂。
“金校尉!”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金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探头观察外面的动静。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洞外,隐约传来李钟原等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外面的搜索声彻底消失在风雪中,周围只剩下风的呼啸。
确认李钟原已经走远后,他才松开手,只见闵政浩破烂的衣袖下,被他抓握的地方甚至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大人……您……您总算……回来了……”金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激动。
他看着闵政浩破烂的衣衫和满身伤痕,声音哽咽。联想到他从三水一路徒步逃亡所经历的非人磨难,当看到小腿上已经化脓的伤势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政浩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痛苦、恐惧和此刻获救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
两个男人,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冷山洞里,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抱头痛哭。
归家之路
“金校尉……快起来……”良久,闵政浩才勉强平复情绪,声音依旧沙哑。
金武抹了把脸,站起身,迅速恢复了军人的警惕:“大人,这里还不安全。李钟原那帮人很可能还会折返。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闵政浩神色一紧,下意识就要探头去看,却被金武再次按住。
“大人别动,是末将的人。”金武低声道,随即发出几声模仿鸟叫的暗号。
很快,几个身手矫健、同样穿着白色劲装的汉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洞中,看到闵政浩,个个面露惊喜和激动。
“校尉!总算找到您和闵大人了!”
“我们分散寻找,差点以为……”
“此地不宜久留,李钟原的人马可能还在附近徘徊!”
金武点头,对政浩说:“大人,这些都是金大人派来接应您的。我们得马上走!”
闵政浩伤势沉重,尤其是腿脚,几乎无法独立行走。金武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大人,得罪了,末将背您!”
“不……金校尉,我自己……”闵政浩还想推辞。
“大人!情况紧急,容不得耽搁了!”金武语气坚决。
在金武和另一名手下的搀扶下,几乎是半背半架,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山洞。
闵政浩心中涌起暖流:”老师和父母都还好吗?”
“都好,就是惦记您。”金武顿了顿,”特别是听说您坠崖的消息后,闵老爷一夜间白了头。”
“就送到这里吧。”在一处山岗上,金武停下脚步,”前面就是京畿道地界,应该安全了。”
闵政浩紧紧握住金武的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夕阳西下,闵政浩独自走向家的方向。当他终于踉踉跄跄地扑到那块刻着“京畿道”字样的界碑前时,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一路的艰辛与危险,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