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中设宴为苏君安庆功。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百官齐聚,觥筹交错。
叶慧身着太子妃朝服,头戴九翚四凤冠,与太子高乾并肩坐在御座下首。她妆容精致,仪态端庄,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疲惫与忐忑。
高乾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在案几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必紧张,有孤在。”
叶慧勉强一笑,抽回手,端正坐姿。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审视。作为新晋太子妃,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镇北侯世子、骁骑将军苏君安到——”殿外太监高声通传。
霎时间,殿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殿门,包括叶慧。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袖,心跳如擂鼓。
苏君安大步走入殿中。他身着戎装,外披御赐蟒袍,英姿勃发,却比往日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征战风霜留下的痕迹。
“臣苏君安,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他跪地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带一丝温度。
叶慧听到那声“太子妃娘娘”,心如刀绞。她强迫自己保持微笑,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
皇帝笑道:“苏爱卿平身。此次北疆大捷,爱卿居功至伟,朕心甚慰。”
“陛下过誉。此战大捷,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苏君安起身,语气恭谨却疏离。
他的目光扫过御座,在叶慧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思念,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质问。
叶慧只觉得那一眼仿佛利刃穿心,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她急忙垂下眼帘,盯着案上的金杯玉盏,不敢再抬头。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苏君安被安排在武将首座,正好与太子夫妇相对。无论叶慧如何回避,总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
高乾似乎浑然不觉,频频向苏君安敬酒:“苏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孤敬你一杯。”
苏君安举杯回敬:“谢殿下。此乃臣之本分。”他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皇帝命人宣读封赏诏书,加封苏君安为镇北将军,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苏君安谢恩后,忽然道:“陛下厚赏,臣感激不尽。然臣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皇帝心情甚好:“爱卿但说无妨。”
苏君安抬头,目光坚定:“臣愿即刻返回北疆,继续镇守边关,保家卫国。”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知苏将军刚回京不久,按理应在京中休整一段时间。这般急着请辞,实在不合常理。
皇帝挑眉:“爱卿何须如此匆忙?边关暂安,爱卿可在京中多留些时日,陪伴父母。”
苏君安道:“北疆虽暂安,然蛮族野心不死,臣恐日久生变。且臣习惯了军旅生活,在京中反觉不适。”
叶慧心中刺痛。她知道,苏君安是不愿留在京中,看着她与太子举案齐眉。
高乾忽然开口:“苏将军忠勇可嘉,实乃国之栋梁。然孝道亦不可废,镇北侯年事已高,将军还是多留些时日尽孝为好。”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君安还想说什么,皇帝已点头道:“太子言之有理。爱卿就在京中多留些时日,陪陪父母。边关之事,朕自有安排。”
君命难违,苏君安只得叩首:“臣遵旨。”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不如先前热烈。叶慧食不知味,只觉得坐立难安。
中途,她借口更衣,离席暂歇。走在回廊上,寒风吹面,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娘娘请留步。”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慧浑身一僵,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来人:“苏将军有何事?”
苏君安站在廊下,月光照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凝视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慧…太子妃娘娘在宫中可还安好?”
叶慧垂眸:“劳将军挂心,本宫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苏君安向前一步,声音压抑着痛苦,“你可知道,我收到你的信后,日夜兼程赶回,看到的却是你出嫁的仪仗?你可知道,我当时…”
“将军慎言!”叶慧急忙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宫中耳目众多,还请将军注意分寸。”
苏君安苦笑:“分寸?慧儿,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
“圣旨难违,父母之命难抗。”叶慧强忍泪水,语气平静,“如今木已成舟,还请将军放下前尘,以国事为重。”
“放下?”苏君安眼中闪过痛楚,“你让我如何放下?梅园之约,难道你都忘了吗?”
叶慧心似刀绞,几乎要维持不住冷静。她深吸一口气,硬起心肠道:“年少无知时的戏言,将军何必当真?如今本宫是太子妃,将军是臣子,还请将军谨守本分,莫要再提往事。”
苏君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戏言?慧儿,你…”
“将军请回吧,宴席还未结束。”叶慧转身欲走,怕再多留一刻就会崩溃。
“等等!”苏君安拉住她的衣袖,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正是叶慧当初送他的那个,“这个,你还记得吗?”
叶慧看着那个已经有些磨损的香囊,心中巨震。她当然记得,那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里面装着平安符和晒干的梅花瓣。
“将军留着无用,还是丢了吧。”她狠心道,甩开他的手,快步离去。
转身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但她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能一步步走向那富丽堂皇的牢笼。
苏君安站在原地,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手中的香囊仿佛有千斤重。
回到宴席,叶慧神色如常,只有微红的眼角透露了她方才的情绪波动。高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轻轻为她夹了一筷菜。
宴席终散,叶慧随着太子返回东宫。马车内,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高乾忽然开口:“今日见到苏将军,可还安好?”
叶慧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劳殿下挂心,苏将军看起来一切安好。”
高乾凝视着她:“孤知道你们往事。但既已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是孤的太子妃,将来是一国之后,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叶垂眸:“臣妾明白。”
“希望你是真明白。”高乾语气平淡,却带着警告,“苏将军是国之栋梁,孤不希望因为私情而损了国家栋梁。”
叶慧心中一凛。太子这话,分明是在警告她,若与苏君安再有牵扯,恐怕会连累于他。
“臣妾谨记殿下教诲。”她低声应道。
回到东宫,叶慧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与边关的是同一轮,照着她,也照着远方的他。
她取出那支白玉梅簪,贴在心口。冰凉的玉石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
“君安,对不起。”她轻声自语,“唯有绝情,才能保全你。”
与此同时,苏君安站在镇北侯府的梅园中,手中紧握着那个香囊。月光如水,梅影婆娑,却再无那个与他共赏雪梅的人。
“慧儿,我不信你是真心如此。”他望着东宫的方向,眼中闪过坚定之色,“无论多么艰难,我都要知道真相。”
宫墙内外,两个人心事重重。命运的红线曾经将他们紧紧相连,如今却被无情剪断。
但有些情意,不是身份地位所能改变;有些誓言,不是时空距离所能磨灭。
深宫中的红梅又开了,只是赏梅之人,再难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