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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番话劈开沈聿一直以来自我说服的迷雾。他惊觉自己所谓的“责任”和“牺牲”,实则是更深层的自私懦弱——害怕承担打破“稳定”的罪名,害怕面对不可控的改变。

他一直以为在为家庭负重前行,却从未问过这“重”是否真是彼此所需。真正的责任,或许不是维持空洞形式,而是有勇气让每个人寻找真正的幸福。

离婚手续办得异常顺利低调。拿到离婚证那天,沈聿没有感到预想中的失落或轻松,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无的空旷感。

那座名为“家庭责任”的堡垒彻底坍塌。他站在废墟上,第一次清晰看到自己——褪去所有社会赋予的身份外壳后,无措却无比真实的个体。

他做出另一个决定:离开耕耘多年的公司。并非意气用事,而是在经历内心剧烈重构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全情投入那些冰冷的数字游戏和权力博弈。

他需要一段空白期,重新寻找能让自己产生真正热情和价值感的事情。

他卖掉部分股份,谢绝猎头的高薪邀约,推掉不必要的社交。他开始大量时间独处,看书跑步,或在西湖边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学着适应不再被外部标准和日程表填满的生活,学着倾听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这个过程时而令人恐慌,时而又带来奇异平静。

他听说纪棠以优异成绩从培训班毕业,并凭借一份极具灵气的毕业设计作品,被一家注重创意的小型设计工作室破格录用。

消息传来时,他正坐在新居阳台望着远处山线。他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没有酒,以前所未有的清醒,默默地、遥远地,为她举杯。

那一刻,钱塘江的风仿佛吹到了西湖。他们一个在江畔学习内心的平静与放手,一个在湖畔学习外在的独立与攀登。

两条线依旧平行,却都在各自轨道上完成了至关重要的转向。救赎的路尚未走完,但曙光已微露。

纪棠的设计师生涯,始于工作室角落一张掉漆的旧办公桌,和一台嗡嗡作响、仿佛随时散架的二手电脑。

作为“设计助理”,她终日与色卡、样衣、PPT排版和咖啡杯为伍。微薄薪水刚够支付铁皮屋租金和基本开销,远不如当年在烧烤摊或服装厂“实惠”。

工作室里其他年轻设计师谈论着最新秀场趋势和买手店,他们的轻松时尚织成一道透明墙,将纪棠隔绝在外。

她沉默承受着这种隔阂。中午吃着最便宜的简餐,避开人均七八十的午餐邀约;下班后最后一个离开,仔细检查电源、打扫卫生,只为省下保洁费用。

她知道没有退路,每个机会都来之不易。像块干燥的海绵,她贪婪吸收着一切——捡回资深设计师丢弃的草图研究,记下客户挑剔的修改意见揣摩,连前台过期时尚杂志都看得仔细。

转机发生在一个焦头烂额的周五。重要品牌发布会临近,主设计系列却因面料供应商问题,缺了几种关键辅料——特定颜色的特殊绣线和小众材质扣饰。

采购同事急得嘴角起泡,打遍电话找不到现货。

“下周一前还找不到,整个系列都得调整!”总监在办公室里踱步,气氛低迷。

纪棠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蜷缩。那些辅料名字异常耳熟。她想起服装厂管仓库的老师傅,有个堆满零碎老物件的旧箱子,都是积压库存。

下班后,她踩着吱呀作响的二手自行车,蹬了一小时回到厂区。找到老师傅怯生生说明来意。

老师傅还记得这个沉默麻利的姑娘,嘟囔着“现在谁还要这些老古董”,却还是打开落满灰尘的箱子让她翻找。

奇迹般地,纪棠真的找到几种颜色材质高度近似的替代品。她如获至宝,以极低价格买下那堆“破烂”。

周一清晨,当她把用旧报纸包好的辅料放到总监桌上时,整个工作室安静了。

总监拿起仿玉质竹节扣对光细看,摸了摸独特颜色的绣线,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松动:“从哪里找到的?颜色质感几乎可以乱真。”

“以前厂里的库存,觉得也许能用。”纪棠声音不大,带着不确定。

发布会顺利完成。那几处“替代品”细节,因手工艺的朴拙感获得客户意外赞赏。

总监会上表扬了纪棠,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像光束,照亮角落不起眼的位置。

之后,她开始接触真正设计——先画简单款式图,再参与边缘系列部分设计。她的作品技巧青涩,却带着生活磨砺出的韧度与独特视角。

设计带隐藏口袋的连衣裙,方便职场母亲放置手机钥匙;改良工装裤版型,更贴合亚洲女性身材。这些细微巧思慢慢被注意到。

她依旧节俭,但拿到第一笔像样奖金时,第一件事是去银行,给那个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未拨打的账户汇款——远超当年匿名汇款和维生素C的数额。

附言栏只有二字:“还款。”

几乎同时,沈聿在城西安静工作室与陶艺师朋友喝茶。旧民居改造的空间里,窗外老梧桐郁郁葱葱,室内只有陶土气息与茶水沸腾轻响。

手机震动,银行入账提示亮起。数额与陌生汇款人信息让他端茶的手顿在半空。

朋友投来询问目光。

沈聿缓缓放下茶杯,屏幕光映在眼底。良久,他极轻地笑,笑容里没有失落,唯有释然。

“没什么,”他声音平静,“一笔欠款还清了。”

他拿起手机未回复,只将短信标记已读。知道这冰冷数字背后,是一个女孩怎样艰难跋涉后挺直的脊梁。她终于彻底斩断与过去最后的经济牵连。

这份清醒认知如楔子敲入他漂浮不定的心。看向朋友手中拉坯的陶器,柔软泥土在旋转中逐渐成型。

“我打算做工作室,”沈聿忽然开口,语气清晰,“不搞资本运作,不追求规模。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专注可持续设计和传统工艺现代化应用。”

念头萌芽于纪棠在困境中对材料工艺的珍惜,生长于他这段时间的沉淀与反思。

朋友眼中露出赞赏:“想好了?这和你以前路子完全不同。可能很慢,也很难。”

“想好了。”沈聿点头,目光落向窗外摇曳树影,“慢一点,挺好。做点真正有价值的事。”

他感到内心坍塌的废墟上,新地基正一寸寸夯实。不再为证明什么,仅仅因为他想这么做。

杭州春天悄然而至,西湖柳枝抽新芽,嫩绿晃眼。

普通周二午后,阳光温暖恰到好处。沈聿因新工作室选址路过拱宸桥西历史街区,与潜在合作方边走边聊时,目光掠过前方创意市集摊位走出的熟悉身影。

是纪棠。简单白色棉麻衬衫与牛仔裤,肩上挎着塞满面料样本和画稿的帆布工具包。

她微微侧头听身旁年轻女孩兴奋说话,嘴角含着一丝轻松浅笑。阳光勾勒侧影,她看起来比记忆中结实,肤色健康暖白,眼神明亮专注,透着沉静蓬勃的气息。

几乎同时,纪棠也看见了他。

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尴尬局促,没有情绪翻涌。时间静止一秒,又自然流淌。

沈聿微不可察地点头,纪棠嘴角轻轻弯起,回以极淡笑意。

没有寒暄问候,没有“好久不见”或“你还好吗”。像两个偶然人海中瞥见彼此、知姓名却不相熟的旧识,用刹那眼神完成所有致意与告别。

纪棠自然转头继续听同伴说话,脚步未停汇入人流,走向街区另一端。背影挺拔,步伐稳定,消失在青石板路拐角的光影里。

沈聿收回目光,继续刚才谈话:“关于合作模式,我认为可以更注重匠人自身的创意主导权……”

声音平稳,思路清晰。方才不到三秒的邂逅,如微尘投入湖面,涟漪未起便沉入心底最深处。

他们最终没有走向彼此,却都走向更好的自己。那场席卷一切、充满痛楚与依赖的情感,沉淀为促使彼此蜕变的基石。

爱过,放手了,然后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步履不停。

西湖无雨,各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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