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城之中,唯有一位长公主,封号怀瑾。
虽非今上胞妹,却圣宠优渥。
连婚事皆是御笔亲赐,下嫁当朝宰相柳瑜,可谓尊荣无二。
夫妇二人膝下仅有一女
名唤柳婧雪,出生便册封福宁县主,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贵女。
与空有国公府虚名、内里拮据的纪家不同,柳家与公主府是表里如一的真正显贵。
自福宁县主及笄,提亲之人几乎踏平了两府门槛。
奈何县主玩心尚重,父母又极尽溺爱,婚事便一直没有定下。
如今母女二人亲临奉国公府,足见郑重。
然崔氏闻讯,惶恐远多于荣幸。
县主落水虽已定为意外,可终究是发生在她的寿宴上、国公府地界。
她只怕来者不善,是县主将养好了身子,长公主这才腾出手来兴师问罪。
“澈儿,快去寻你父亲,告知长公主与县主到访之事。”
崔氏定了定神,决意独自应对,绝不让儿子受半分牵连。
心腹孙妈妈见主子愁眉不展,立刻献计
“夫人不必过忧,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性情和顺,并非咄咄逼人之辈。”
“若……若真为问罪而来,”
她声音压得更低
“万不得已时,也可让表小姐担下罪责。”
林窈救了县主不假,可若县主真有差池,唯一与她有过接触的林窈,便是现成的替罪羊。
孙妈妈一语点醒梦中人。
崔氏虽贪图林窈手中财物,但有命享才是最重要的。
横竖那丫头爹不疼娘不在,入府这些时日也算享过福了。
一路疾行至花厅,入内前崔氏顿足缓息,面上堆起殷切笑容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臣妇见过怀瑾长公主、福宁县主。”
未及照面,腰已先弯了下去,身后仆从随之跪倒一片。
坐于上首的长公主与柳婧雪对此习以为常。
待长公主微微颔首,柳婧雪才起身虚扶一把,笑靥明媚,一派纯善
“国公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奉国公府与柳家、公主府素无深交
崔氏摸不准这份和善真假,哪敢真让县主搀扶
连忙后退半步自行起身,依旧谦卑地微低着头
“县主折煞臣妇了。自寿宴后,臣妇一直挂心县主玉体….”
她悄悄抬眼打量,见柳婧雪面色红润,方惴惴问道
“不知殿下与县主今日前来,是有何指教?”
长公主将她的谨慎尽收眼底,并未迂回,开门见山道
“指教谈不上,是为雪儿落水一事而来。”
得知长公主母女是为致谢而来,崔氏这才彻底抬起头,心下大定。
柳婧雪此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那日在席间有些闷,便想四处走走。”
“途经月湖时见水中游鱼可爱,想凑近些看,不料帕子被风吹落,探身去接时失了平衡……”
溺水时的恐惧犹在眼前,她不愿多忆
“多亏那位通水性的恩人搭救,婧雪感激不尽。”
“那日情形匆忙,只得先带雪儿回府诊治。”
长公主轻拍女儿手背,对崔氏温言道
“如此大恩,必当报答。只是听闻当日有两人下水,不知救起雪儿的,究竟是哪一位?”
这可是救了县主的天大恩情!
孙妈妈见主子眼色便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厅,转身去寻纪云澈。
恰逢纪云澈正往花厅而来,两人在廊下撞个正着。
“孙妈妈来得正好,”
纪云澈道:“父亲在月姨娘院里,说既是女客,由母亲招待便是,他不便露面了”
若在平日,孙妈妈少不得要为主子啐一口那风流成性的主君,此刻却无暇他顾。
她忙催着纪云澈快行,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好少爷,先别管主君了!快随老奴去花厅见贵客!”
纪云澈反而犹豫驻足
“既是女客,父亲既不露面,我如何好去?不如请三妹妹她们……”
“哎呦,这事可和小姐们不相干,非得少爷您才行!”
孙妈妈是看着纪云澈长大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
半推半拽地引他前行,低声急急叮嘱
“一会儿见了贵客,少爷只需记住一件事!”
“夫人寿宴那日,福宁县主为捡意外掉落的手帕,不慎坠湖。是您,拼尽全力将县主救起!”
花厅内“我儿”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崔氏心口狂跳
京城权贵之中,柳家可谓尊荣无匹。
澈儿正值议亲之年,若能借此良机攀上这门亲事……婚姻足以改命。
这一点,她当年设计换嫁、取代嫡姐时便已尝尽甜头。
如今她是国公府主母,而那愚蠢的姐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越是紧要关头,她越是冷静,眸光微闪,试探道
“那日情形混乱,臣妇也吓慌了神……县主被救起时,可还有些其他印象?”
柳婧雪黛眉轻蹙
“恍惚间只记得有人游来,太医说是惊惧过度,记不清细处了。”
崔氏几乎按捺不住嘴角笑意。
恰在此时,门外脚步声渐近,守候的下人纷纷低声行礼。
孙妈妈离去已久,崔氏心知定是带着儿子到了,激动地起身望向门口
“说曹操曹操便到”
“这不,县主的救命恩人来了!澈……”
众人目光齐向来人投去。
待看清身影,崔氏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活似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