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钥匙迷局
1941年3月的上海法租界,梧桐枝桠刚冒出嫩黄的芽尖,却遮不住街头巷尾的压抑。中央储备银行的办公楼里,打字机的“哒哒”声与算盘的“噼啪”声混在一起,表面上一派忙碌,实则每个人都绷着神经——日军特高课的巡查像悬在头顶的刀,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脑袋。
沈砚之抱着一摞一尺厚的旧账目,站在总务课长王怀安的办公室门口,手指在账本封面上轻轻摩挲。这是他这周第三次以“账目审计”为由来找王怀安,怀里的账本里夹着一张纸条,是老枪昨天通过烟摊交通员递来的:“王怀安嗜赌,可借其弱点近之。”
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含糊的应答声,还夹杂着收音机里的评弹调调。推开门,一股劣质烟草混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王怀安瘫在真皮沙发上,脚边扔着几个空酒瓶,桌上散乱地放着几张银票和半副扑克牌,最底下还压着一枚百乐门赌场的黄铜筹码。
“沈主任怎么又来了?”王怀安眯着醉眼,慢悠悠地坐起来,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凉茶,茶水顺着嘴角流到油腻的中山装前襟上,他也不在意,“不是说旧账目上周就理得差不多了?”
沈砚之将账本放在办公桌的一角,避开桌上的狼藉,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王课长,正是因为快理完了,才来跟您核对几个细节——民国二十九年那笔‘华中兵工厂拨款’,凭证上的签字跟您的笔迹有点出入,我怕日军查账时挑刺,到时候咱们俩都不好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去翻账本,余光飞快地扫过桌角的筹码——筹码上刻着“百乐门·五十法币”,边缘还沾着点红酒渍,显然是刚用不久。王怀安的目光跟着沈砚之的手移动,见他盯着筹码,慌忙用账本盖住:“嗨,昨晚跟几个朋友闲玩,没什么。”
沈砚之心里了然,嘴上却顺着他的话说:“王课长好兴致,我倒是想学学赌术,可惜总输钱,连家里那点积蓄都快赔光了。”他故意叹了口气,手指在账本上点了点,“您看这笔拨款,要是实在对不上,我就标‘待核’,等日军问起来,就说当时是您的秘书代签的?”
这话戳中了王怀安的软肋——他的秘书上个月刚因为“通共嫌疑”被特高课抓了,现在提秘书,等于提他的心病。王怀安立刻坐直了身子,抢过账本翻了两页:“别别别,我再想想……哦,记起来了,这笔是我当时在百乐门赌得晚了,让会计代签的,后来忘了补签字。”
沈砚之趁机递过一支“三炮台”,帮王怀安点上:“原来如此,还是王课长记性好。要是您不介意,下次我也跟您去百乐门转转,说不定沾沾您的手气,还能顺便跟您请教账目的事——有些旧账的来龙去脉,也就您清楚。”
王怀安抽着烟,眼睛亮了亮。他在银行里没什么实权,唯独管着档案室的钥匙,平时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沈砚之这几句“请教”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他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行啊!今晚就有局,你要是有空,咱们一起去鸿运酒楼吃了饭,再去百乐门玩两把!”
沈砚之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应下:“那太好了,今晚我做东,就当感谢王课长这段时间的帮忙。”
傍晚的鸿运酒楼,包厢里的菜刚上齐,王怀安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扑克牌。他洗牌的手法很熟练,手指翻飞间,牌面在桌上摊成扇形:“咱们玩‘二十一点’,简单,输赢也快。”
沈砚之坐在对面,故意装作笨拙的样子,第一局就把手里的“ Ace ”和“十”拆了,结果输了五十法币。王怀安笑得眼睛都眯了:“沈老弟,你这牌技不行啊!拆牌得看时机,不是什么牌都能拆的。”
“还是王兄厉害,”沈砚之递过筹码,顺势给王怀安满上酒,“我平时哪敢赌,也就是跟您玩玩,还能学两招。”
酒过三巡,王怀安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说话也越发没遮拦。他赢了沈砚之两百多法币,手里攥着筹码,拍着桌子说:“沈老弟,你这人实在,不像银行里那些人,见了我就躲——跟你说句实话,不是我不帮你,你上次提的档案室,那钥匙可不好拿。”
沈砚之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端着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王兄说的是,我也就是随口一提,要是麻烦,就算了。”
“那可不行!”王怀安喝得兴起,大着舌头说,“你这么实在,我得帮你!不过我跟你说,档案室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我这,另一把在松井那老东西手里!而且每天下班前,宪兵队都会去贴封条,第二天上班还得核对封条的完好度,动一下就会被发现!”
沈砚之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发凉——他原以为只要搞定王怀安就能拿到钥匙,没想到还有松井这道坎。但他很快掩饰住情绪,笑着说:“原来这么麻烦,是我想简单了。看来那几笔旧账,只能慢慢找别的凭证了,别因为这点事连累了王兄。”
他故意把“连累”两个字说得重了些,王怀安果然皱了皱眉,却也没再往下说,只是一个劲地催着继续打牌。沈砚之心里有数,再追问下去反而会引起怀疑,便顺着他的意,又“输”了两百多法币,直到王怀安手里的筹码堆成小山,才笑着说:“今天就到这吧,我这钱包可顶不住了。”
离开百乐门时,已是深夜。街头的路灯忽明忽暗,黄包车夫拉着车匆匆而过,远处传来日军巡逻队的呵斥声。沈砚之刚走到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从阴影里驶出来,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车门打开,小林带着两个特高课特工走下来,黑色的风衣在夜里像蝙蝠的翅膀。“沈主任,”小林的声音冷冰冰的,“松井课长请您去特高课一趟,有份‘军用物资清单’需要您核对。”
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间点叫他去特高课,绝不是核对清单那么简单。但他面上依旧平静,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们走。”
特高课的审讯室里,白炽灯亮得刺眼,墙上还留着未清洗干净的褐色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的味道。松井坐在一张铁桌后,面前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倒计时。
“沈主任,听说你最近常和王怀安来往?”松井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盯着沈砚之,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你应该知道,王怀安不是个干净的人——他欠了赌场三千多法币,还跟汪伪的人有勾结。”
沈砚之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双手微微攥紧,腰弯得更低了:“课长明鉴!我跟王课长只是因为账目来往,他是总务课长,很多旧账的细节需要他确认。我知道他名声不好,从不敢跟他有私交,今晚也是因为账目核对完了,才请他吃了顿饭,没想到……”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露出懊恼的表情:“早知道会让课长误会,我绝对不会跟他一起吃饭的。”
松井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沈砚之面前。照片是黑白的,角度有些偏,拍的是沈砚之昨晚走进老周钟表店的侧影,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熟悉的长衫轮廓还是能认出来。
沈砚之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心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盯着照片,大脑飞速运转——老枪说过,钟表店附近有特高课的暗探,没想到真的被拍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课长,这是我昨晚去修表。家母有一块老怀表,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最近走时不准,听说老周师傅的手艺在法租界最好,就特意绕路过去。”
“修表?”松井挑了挑眉,手指在照片上划了划,“老周的钟表店,前几天刚被举报有通共嫌疑,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修表?”
“我不知道啊!”沈砚之立刻露出震惊的神色,双手比划着,“我只是听邻居说老周师傅手艺好,根本不知道他有嫌疑!要是知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啊!课长,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我家邻居,或者去看看那块怀表,现在还在老周店里修着呢!”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眼睛都红了,像是真的被吓到了。松井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沈砚之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知道,这个时候一旦露怯,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松井终于收回目光,端起冷咖啡喝了一口:“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但你记住,以后离王怀安远些,也少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免得被人利用。”
“是是是!”沈砚之连忙点头,“谢谢课长提醒,我以后一定注意!”
松井挥了挥手,让小林进来:“送沈主任回家。”
沈砚之走出审讯室,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小林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枪,眼神冷得像冰:“沈主任,以后晚上要是出门,最好跟我们说一声,免得课长担心。”
这话里的监视意味再明显不过。沈砚之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回到银行宿舍时,已经是凌晨。宿舍是个十平米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阳台。沈砚之先检查了房间的角落,没发现窃听器,但窗户下面的墙角,多了两个陌生的脚印——显然,特高课的人已经在楼下布了哨。
他走到阳台,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手电筒。这是老枪给他的,灯头能调节明暗,还能通过闪烁次数传递暗号。他对着对面楼顶的方向,按下开关:短、短、短、长、长——这是“行动遇阻,需暂缓”的信号。
几秒钟后,对面楼顶传来微弱的灯光回应,同样是“三短两长”。沈砚之松了口气,知道老枪已经收到消息。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巡逻的特工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空心表芯——里面的微型密码本还在,可拿到“清乡计划”的路,却比他想象的更难。
王怀安手里的钥匙是唯一的突破口,可怎么才能拿到复刻的机会?沈砚之皱着眉,脑海里闪过王怀安在酒桌上的样子——嗜赌、贪财、怕惹麻烦。或许,可以再设一个局,让王怀安主动把钥匙交出来?
夜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沈砚之抬头看向对面楼顶的灯光,那点微弱的光在黑夜里像一颗星。他知道,不管多难,都必须拿到“清乡计划”——苏南根据地的同志还在等着情报,那些藏在暗处的战友,还在等着黎明。他攥紧拳头,眼神渐渐坚定:明天,得去百乐门附近的烟摊,跟老枪碰个面,商量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