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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起)

圣钦穿着那身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旧棉袄,笨拙地拿着抹布,在当铺前堂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柜台和货架。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但眼神却异常专注,耳朵更是竖得像警觉的兔子,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李沧澜那句“不干净”和流水账上“烟土膏三两”的记录,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父亲一生诚信经营,最恨便是这害人家破人亡的鸦片生意。如今收留自己的恩人,却似乎与这勾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不安。

后院里那阵压抑的拖拽声和异域口音的交谈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错觉。但李沧澜当时瞬间难看的脸色和急匆匆赶去的背影,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圣钦,那里确实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哑巴!发什么呆呢!去把后院那堆破烂儿归置归置!”老朝奉不耐烦的呵斥声打断了圣钦的思绪。为了隐藏身份,李沧澜吩咐他尽量装哑巴,少说话。

圣钦连忙低下头,做出畏缩的样子,应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嗯”,放下抹布,向后院走去。这正合他意。

(承)

后院比前堂更加杂乱,堆满了各种死当的杂物:破旧的家具、生锈的农具、成捆的旧书字画,甚至还有几件蒙尘的皮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腻气息混杂的味道。

圣钦一边慢吞吞地整理着那些破烂,一边用眼角余光仔细观察。后院除了堆货的棚子,还有几间上了锁的厢房。刚才的声音似乎就是从最里面那间看起来最结实的厢房传来的。

他注意到,那间厢房门口的地面上,似乎有几道新鲜的、不同于车辙印的拖痕,一直延伸到棚子角落一堆盖着破油布的货物后面。

他的心怦怦跳起来,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油布下面藏着东西。

他假装整理旁边的杂物,一点点挪过去,趁四下无人注意,飞快地掀开油布一角——

里面是几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用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木箱。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记,但那股甜腻的气息在这里更加明显了。而且,其中一个箱子的角落,似乎有些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圣钦吓得手一抖,连忙将油布盖好,心脏狂跳不止。是鸦片!而且可能还不止是鸦片!那血迹……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圣钦猛地回头,只见李沧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脸色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不好好干活,瞎看什么?”李沧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圣钦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低下头,指着那堆杂物,比划着,发出啊啊的声音,表示自己在整理。

李沧澜走上前,目光扫过那堆盖着油布的箱子,又看了看圣钦,忽然淡淡地说:“有些东西,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记住我的话了吗?”

圣钦连忙用力点头,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去吧,前堂忙不过来了,去帮着扫地。”李沧澜挥了挥手。

圣钦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前堂。李沧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比厉声呵斥更让他感到害怕。这个李掌柜,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转)

接下来的几天,圣钦变得更加沉默和谨慎,只是埋头干活,努力扮演好一个木讷胆小的小学徒角色。但他内心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他仔细观察着当铺里的人流和账目。

他发现,每隔几天,总会有几个看起来行色匆匆、不像寻常当客的人,在打烊前后从后门进入,直接去见李沧澜。他们当的东西也往往很特别,不像是家用之物,有时是整包的药材(他怀疑是烟土),有时甚至是些带着土腥气的古怪物件。

而那个老朝奉,似乎也习以为常,从不细问,只是机械地登记,给出的当银却往往高出常理。流水账上因此出现了不少模糊不清的条目。

圣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家当铺,根本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暗地里做着非法的勾当!李沧澜收留自己,恐怕也绝非仅仅是报恩那么简单。

他更加担心城外的母亲。李沧澜派去接应的那个心腹伙计回来了,只说夫人已安置在城外一处可靠的佃户家里,病情稳定,让他安心。但圣钦却无法完全安心,他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这天下午,当铺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那是一个穿着体面绸缎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斯文生意人的中年男子。但他一进门,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烟土味和精明算计的眼神,就让圣钦觉得很不舒服。

男子没有当东西,而是直接要求见李掌柜。

李沧澜见到他,显得很是熟络,将他请进了后堂账房。两人闭门谈了许久。

圣钦被支使去给账房送热水。他端着水壶走到门口,恰好听到里面传出几句压低的交谈声。

“……这批货成色不错,但路上不太平,折了几个弟兄……下次得加价……”这是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加价好说,但得要保证‘干净’!最近风头紧,上次那点‘红货’(指带血的赃物)差点惹出麻烦!”这是李沧澜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

“放心……处理干净了……就是下次走货,得换条路,‘九道拐’那边最近有巡防营的人晃悠……”

“嗯……知道了……账目老规矩,走‘暗流水’……”

圣钦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低头走了进去,放下水壶就赶紧退了出来。“红货”、“折了弟兄”、“暗流水”……这些黑话他虽不能完全明白,但也知道绝不是在做什么正经生意!

这个李沧澜,不仅贩烟土,可能还牵扯着更黑暗的勾当!甚至是……人命!

(合)

傍晚打烊后,伙计们都散了。李沧澜却把圣钦单独留了下来。

账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将李沧澜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这几天,还习惯吗?”李沧澜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圣钦低着头,嗯了一声。

“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了?”李沧澜忽然问道,声音不大,却让圣钦头皮发麻。

圣钦浑身一僵,不敢回答。

李沧澜轻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别怕。我既然收留了你,就不会害你。这世道,想活下去,没那么容易。有时候,就得走些夜路。”

他拍了拍圣钦的肩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比你爹……更懂得看眼色。这很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却让圣钦感到一阵寒意。

李沧澜从抽屉里拿出几本账册,放在桌上,正是圣钦之前看到的有模糊条目的那几本。

“这些账,做得太糙了。”李沧澜淡淡道,“老周(指那老朝奉)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心思也不够用。以后晚上打烊,你留下来,帮我把这些账重新理一理,该清楚的清楚,该抹平的抹平。就用你爹教你的那些本事。”

他盯着圣钦的眼睛,目光锐利:“我知道你懂这个。圣宏远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懂算账?”

圣钦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李沧澜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要让他参与做假账!这是要把他彻底拉下水!

“怎么?不愿意?”李沧澜的语气冷了下来,“别忘了,你娘的药钱,你们的饭钱,还有你们脖子上顶着的脑袋,现在都系在哪儿。”

赤裸裸的威胁!

圣钦小手在袖子里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抬起头,迎上李沧澜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做。”

李沧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那一晚,圣钦在昏暗的油灯下,第一次亲手触碰了那些肮脏的、充满谎言和罪恶的账目。他的手指拨动着算盘珠,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良心上。父亲教导的诚信和《九章算经》里的智慧,竟然被用在这种地方。

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让母亲活下去。

(悬念)

数日后,圣钦逐渐摸清了李沧澜“暗流水”做账的套路,甚至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将一些原本粗糙的假账做得更加天衣无缝。李沧澜对此十分满意,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正的赏识,甚至偶尔会让他接触一些更核心的流水。

然而,圣钦内心深处的厌恶和恐惧却与日俱增。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滑向深渊。

这天夜里,他又在整理账目时,发现了一笔极其古怪的支出。数额不大,但收款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商号名字,而且支出理由含糊地写着“通路费”。

鬼使神差地,他想起那晚在书房,母亲对那蒙面人说的“通路活血”,以及老葛郎中提到的“活血通路”。

“通路”……难道……

他尝试着用《九章算经》里父亲教过的一种非常冷僻的密码方式,去解读那个陌生商号的名字……

解读出的结果,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那根本不是一个商号名!而是一个暗语,指向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与当前局势息息相关的地方!

而就在他震惊失神之际,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冰冷的、属于女人的眼睛,正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注视着他。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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