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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冥煜川的世界步步紧逼,她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入法条的丛林里寻求庇护。课堂、图书馆、有限的兼职点——她将自己活成一个规律运转的符号,尽量减少任何不可控的变量。

北冥煜川似乎也在处理更大的风波,找她的频率降了下来。指令依旧通过短信下达,简洁,冰冷,不容置疑。偶尔是让她分析某家跨国公司的股权结构漏洞,偶尔是让她去某个拍卖行记录特定买家的举牌细节。她高效完成,不多问一句。

直到一周后,他让她放学后去市中心那家会员制书店。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最里面的私人阅览区。灯光柔和,他坐在深色沙发里,面前摊着几份文件,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连那股逼人的冷意都似乎淡了几分。

幕云初安静地走过去。

“坐。”他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幕云初坐下,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杯几乎没动的水,而不是往常的黑咖啡。他翻动文件的速度也比平时慢。

“这份,”他推过来一份全英文的合同草案,“第三十七条,附加条款B项,用最严格的大陆法系原则挑出所有潜在歧义和可被攻击的点。”

幕云初接过厚厚的文件,立刻沉浸进去。这是一份极其复杂的跨境技术授权协议,涉及多国法律管辖。她看得极其专注,指尖划过一行行密集的英文条款,大脑飞速运转。

时间悄然流逝。阅览区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她偶尔记录笔记的沙沙声。

她完全投入其中,甚至暂时忘记了对面男人的存在。直到她遇到一个关于知识产权跨境执行的模糊界定,下意识地蹙眉沉吟。

“哪里卡住?”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一丝沙哑。

幕云初回过神,指给他看那个条款,并简洁说明了自己的困惑。

北冥煜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条款上。他的靠近带来一丝极淡的、不同于雪松香气的味道,像是某种消毒水的清冽,混合着他本身冷冽的气息。

“这里,”他的指尖点在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介词短语上,“‘under the jurisdiction of’ 和 ‘governed by the laws of’ 在这个上下文里有微妙差别。前者的执行依赖当地法院的实际裁量权,后者则更强调法律适用本身。对方在这里埋了个钩子,如果争议发生在地方法院效率低下或者有地方保护倾向的地区,我们会很被动。”

他的解释一针见血,瞬间点醒了幕云初。她立刻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提出了几个可能的修改方向。

北冥煜川听着,偶尔点头,偶尔简短地补充一两个关键点。他的思维依旧敏锐如刀,但语速稍缓,不像平时那样带着迫人的压力。

讨论间隙,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动作很轻,但幕云初还是注意到了他眉间那一闪而逝的蹙紧。

“北冥先生,您……”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身体不适?”

北冥煜川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确实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眼底有细微的血丝。

“没事。”他收回手,语气恢复冷淡,重新拿起另一份文件,显然不愿多谈。

但幕云初的疑问得到了证实。他生病了。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荒谬。她几乎以为他是没有弱点的。

接下来的时间,他明显有些精力不济,虽然强撑着,但偶尔会走神,或者对某个问题的反应慢半拍。有一次,他甚至无意识地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立刻绷紧下颌,像是厌恶这种失控的迹象。

幕云初低下头,假装没听见,心里却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波澜。原来,他也会生病,也会脆弱。这让她记忆中那个冰冷强大、无所不能的形象,裂开了一道细微的人性缝隙。

任务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幕云初将整理好的分析笔记递给他。

北冥煜川接过,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似乎连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呼吸声比平时重一些。

“你自己回去。”他闭着眼吩咐,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让司机送你去地铁口。”

“您呢?”幕云初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她该问的。

北冥煜川睁开眼,眸光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的冰冷依旧存在。他看了她几秒,才缓缓道:“我等人来接。”

幕云初不再多言,拿起书包:“那我先走了。北冥先生……请保重身体。”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几乎含在嘴里。她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也不敢看他的反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阅览区。

走到书店门口,晚风吹来,带着初夏的暖意,她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阅览室门。

那个无所不能的北冥煜川,此刻正独自一人,生病,疲惫,等待着一个未知的人来接他。

这个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牢牢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几天后,幕云初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北冥煜川的私人助理,一位声音永远冷静刻板的女士。

“幕小姐,北冥先生吩咐,将他书房左手边第二个书架第三排那本《欧洲合同法典释义》(德文原版)送到西山别墅。司机一小时后到法学院西门接你。”

电话挂断,幕云初握着手机,心猛地一沉。西山别墅……那个充满不堪和混乱的地方。他为什么突然要那本书?还要她送过去?

一小时后,黑色的轿车准时到达。一路无话,车子再次驶入那片戒备森严的别墅区。

这次的气氛和上次截然不同。别墅里很安静,甚至有些冷清。管家沉默地引她上楼,来到书房门口。

书房门虚掩着。管家示意她进去,然后便无声地退下了。

幕云初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北冥煜川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他手里拿着一个威士忌杯,但里面的酒液似乎没动过。

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回头。

“书放在桌上。”他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似乎感冒还未痊愈。

幕云初依言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将那本厚重的德文法典放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面,看到上面散落着几张照片。照片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一个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表情严肃的小男孩。女子的眉眼……和北冥煜川有几分相似,却柔和得多。

幕云初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多看。

“还有事?”北冥煜川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依旧没有转身。

“没有。那我先……”幕云初话未说完,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哥!妈她……”北冥煜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站在门口,看着书房里的幕云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怎么在这?!”

北冥煜川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更甚。他目光扫过北冥煜辰,带着警告:“出去。”

北冥煜辰却像是没听到,反而走了进来,视线落在幕云初身上,语气尖刻:“又是你?怎么,上次看戏没看够,这次又想来捞点好处?我告诉你,别以为攀上我哥就能……”

“我让你出去。”北冥煜川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刃一样割断了北冥煜辰的话。他周身散发出的低压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北冥煜辰瑟缩了一下,似乎对兄长有种本能的恐惧,但酒精和怨气让他壮着胆子没动,反而指着桌上的照片,对着北冥煜川嘶吼道:“你还有心情看这些?!要不是你!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今天又……”

“滚。”北冥煜川打断他,只有一个字,却蕴含着极度危险的暴戾。

北冥煜辰吓得后退一步,脸色白了又红,最终狠狠瞪了幕云初一眼,摔门而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死寂。

北冥煜川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盯着那扇被摔上的门,侧脸线条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幕云初站在书桌前,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又一次撞见了这个家族最不堪的伤口。

许久,北冥煜川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幕云初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片冰冷的虚无。

“今天看到的,”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和上次一样。”

“我会忘记。”幕云初立刻接口,声音低却清晰。

北冥煜川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然后,他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也走吧。”

幕云初如获大赦,低头快步走向门口。她的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幻觉:

“那本书……第七十三页,有个案例……或许对你期末考试的论述题有帮助。”

幕云初的动作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回头。

北冥煜川已经重新转向了窗外,留给她一个冷漠而孤寂的背影。仿佛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

幕云初站在原地,看着他被窗外光线勾勒出的、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走在离开别墅的路上,她的心情复杂难言。恐惧,怜悯,困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那个冰冷的、强大的、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去和挣扎?

而那本德文法典第七十三页……他生病疲惫之时,竟还记得她无意中提过一句的期末考试范围?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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