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神念,并非降临,而是苏醒。
仿佛它一直都在,只是此刻才睁开了眼睛。
白玉看台上,最前排,正中央的位置。
那里的空气微微扭曲,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由淡转浓,凭空而坐。
他没有看宋墨轩,也没有看这座诡异的戏楼。
他的视线,只落在楼上那间闺房的方向,穿透了所有阻碍。
宋墨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威压,不是杀气,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
仿佛那老者才是这方天地的主宰,而自己,连同这座楼,都只是他眼中的一粒尘埃。
“荒唐。”
老者的声音响起,不响,却清晰地回荡在宋墨轩的脑海里。
仅仅两个字,宋墨轩就觉得自己的神魂快要被碾碎。
他扶住身旁的白玉栏杆,才勉强没有跪下去。
他知道来的是谁。
除了问剑山庄那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祖,再无旁人。
老者的虚影站了起来,一步踏出,便要上楼。
“前辈请回吧。”
宋墨轩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此地,不是问剑山庄。”
老者终于将视线分了一缕,落在他身上。
那一眼,没有情绪,没有轻蔑,只有一片虚无。
“剑骨已毁,剑心蒙尘。”
“此等孽障,不配为我问剑山庄之人。”
“老夫今日,只为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他已抬起一根手指,遥遥指向楼上。
不是指向苏砚霜,而是指向伏在床沿的顾长渊。
他要做的,不是救人。
是抹去这个污点。
将顾长渊那缕被怨气侵蚀的残魂,彻底打散,让他从世间消失。
宋墨轩目眦欲裂。
他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动弹不得。
他挡不住。
但他必须挡。
就在老者指尖那足以湮灭一切的力量即将发出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来自戏台上的惊堂木响,凭空炸开。
整个空间,都随着这一声响,凝固了。
老者那根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他发现,自己的力量,被隔断了。
不是被更强的力量挡住,而是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则,消解于无形。
仿佛他的力量,在这座戏楼里,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杂音,被这里的规矩,轻易地抹掉了。
楼上,闺房内。
那满室流转的青红光华,骤然大盛。
床上,苏砚霜那张画着奇异妆纹的脸,亮了起来。
那道青色的剑眉,锋芒毕露。
那抹朱红的旦角影,艳若泣血。
一股全新的、混杂着剑意与戏韵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她没有醒。
但她的“道”,醒了。
一道虚幻的、身着判官戏服的身影,在苏砚霜的身后缓缓浮现。
那身影看不清面容,一半衣袂是青色的剑纹,一半袍袖是红色的水袖。
它抬起手,不是攻向老者,而是轻轻一拂。
整个空间的规则,彻底改变。
老者骇然发现,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问剑山庄老祖。
他成了看客。
一个被强行按在白玉座位上的看客。
他可以看,可以听。
却不能插手台上正在上演的戏。
“这是……”
老者低头,看着自己那变得更加虚幻的手掌,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穷尽一生所修的通天剑道,在这里,竟毫无用处。
除非,他愿意遵守这里的规矩,成为戏中的一个角色。
可这出戏,他看不懂。
那股由剑骨与戏魂熔炼而成的力量,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想强行挣脱这层束缚,却发现自己的神念,被这方天地死死黏住。
挣脱的唯一方法,就是毁掉自己的这缕神念。
代价太大。
宋墨轩身上的禁锢消失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个被按在座位上的老者虚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猜到了顾长渊和苏砚霜之间的力量会产生异变。
却没料到,这异变,竟霸道至此。
连问剑山庄的老祖,都能强行拉入戏中,定下规矩。
“好一个‘道’。”
老者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着楼上那道渐渐隐去的青红身影,声音复杂。
“以身为祭,以骨为媒,熔炼阴阳,自成一界。”
“顾长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竟为你铺了这样一条路。”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宋墨轩身上。
“你是此地楼主?”
“是。”宋墨轩挺直了腰杆。
“看好他们。”
老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在老夫找到入戏之法前,若他们有任何差池,老夫便将你这楼,连同你的魂,一起拆了。”
说完,他坐着的身影,没有反抗,而是顺应着此地的规则,缓缓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仿佛他只是一个中途退场的看客。
但宋墨轩知道,他还会回来。
下一次,他或许就不是看客了。
而是来砸场子的。
老者神念退去,整个空间又恢复了寂静。
宋墨轩全身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向楼上。
那青红交织的光华,重新变得柔和,缓缓滋养着那两个生死纠缠的人。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宋墨轩知道,什么都不同了。
这出戏,已经有了第一个观众。
而且,是个最惹不起的观众。
他苦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走到戏台中央,那根已经与楼主令融为一体的朱漆柱子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上面那些青红交织的纹路。
“你们俩,可得快点醒过来啊。”
“不然,这戏台,就要被人拆了。”
他的话音刚落。
楼上,闺房内。
顾长渊那满是血污和伤痕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