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火漆信被递到苏砚霜面前,信封边缘的猩红,烫得她眼睛生疼。
问剑山庄弟子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扎进她刚刚才稳住的心脉里。
“少主他……在鬼市,出事了!”
那股被养魂木强行压下去的阴寒,瞬间从骨髓深处倒灌而出。
苏砚霜眼前一黑,手里的判官面具“啪”地掉在地上,骨瓷的脆响,在空旷的戏楼里格外刺耳。
“砚霜!”
宋墨轩一步抢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是彻骨的冰冷。
“怎么回事?说清楚!”宋墨轩对着那名弟子厉声喝问。
那弟子跪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少主他……他拿着那块‘鬼’字腰牌,独自进了鬼市,说是要去探查他们的老巢。可一个时辰前,少主的本命剑玉碎了!我们留在外围接应的人冲进去,只看到……只看到少主的剑,被插在鬼市的‘断魂台’上,剑鞘……剑鞘碎了一地!”
剑鞘碎了。
那柄陪了他多年的、用千年养魂木制成的剑鞘,碎了。
苏砚霜胸口猛地一抽,喉咙里那股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暗紫色的血喷了出来,溅在那张素白的判官面具上。
面具上那道凌厉的判官眉,被血染过,愈发触目惊心。
“头牌!”刘婶的哭喊声变得遥远。
苏砚霜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和那柄缺了一角的剑鞘。
他削下木片救她时,脸色是何等苍白。
他把她放回榻上时,动作是何等轻柔。
他说,看好她。
原来他不是有要事去办,他是去替她,踏进了那片最危险的泥潭。
“扶我起来。”苏砚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沙哑和决绝。
她推开宋墨轩和刘婶,自己弯腰,捡起了那张沾了她心头血的面具。
“头牌,你不能去!”宋墨轩抓住了她的手臂,“你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第二次引动戏道!鬼市那种地方,怨气冲天,你的愿力一旦失控,会被反噬得魂飞魄散!”
“宋先生。”苏砚霜转过头,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用一寸剑鞘,换了我半条命。现在,轮到我去换他了。”
她甩开宋墨轩的手,径直走向后台的梳妆台。
“刘婶。”
“哎……头牌……”
“给我上妆。”
刘婶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上妆?”
“对。”苏砚霜坐到镜子前,将那张染血的面具放在一旁,“就上……《闯山》的妆。”
《闯山》是出老戏,讲的是一位女将被困山中,夫君战死,她画上亡夫的脸谱,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的故事。
那妆容,一半是旦角的柔,一半是武生的刚。
刘婶的手在抖,可看着苏砚霜镜中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她还是拿起了眉笔。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刻在苏砚霜的脸上。
镜子里的人,渐渐变了模样。
眼尾的红痕被加深、拉长,添了几分肃杀。
嘴角的朱砂,调得比平日更沉。
最后,刘婶取来金箔,小心翼翼地,在她眉心处,贴上了一点金色。
那是《闯山》里,女将决心赴死时,才会点的“破阵金”。
妆成。
苏砚霜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她体内那片沉寂的、被搅浑的“愿力之海”,开始缓缓转动。
不是为了审判,不是为了惩戒。
是为了……救人。
她站起身,没有穿戏服,只穿着那身素净的布衣,外面披着厚实的披风。
她从妆箱的最底层,取出了另一个更小的、上了锁的盒子。
打开锁,里面不是珠钗首饰,而是一排排大小不一、样式古怪的银针。
这是苏家戏班传下来的另一门手艺,不是唱戏,而是“理气”。
用银针刺穴,强行调动一口气,能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的精气神逼到顶点。
代价是,事后油尽灯枯。
“头牌,不要!”宋墨轩看懂了她的意图,脸色大变。
苏砚霜没有理他,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看也不看,反手精准地刺入自己后颈的风府穴。
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将那股阴寒强行驱散。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便提着那个装了判官面具的妆箱,向外走去。
那名问剑山庄的弟子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分明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可那一步步走出去的背影,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剑客都要稳。
“宋先生,刘婶。”走到门口,苏砚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若我回不来,醉春楼……就散了吧。”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夜色之中。
宋墨轩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头对刘婶说:“去,把楼里所有能烧的烛火,都点起来。”
“点烛火做什么?”
“给她……照亮回家的路。”
宋墨轩走到戏台中央,抬头看着藻井上那片被月光映亮的破洞。
“傻丫头,你的道,不是审判,也不是惩戒。”
他喃喃自语。
“是‘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