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下,鹤屿川僵立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唇线紧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姚稔看不懂的情绪。
有失而复得的惊慌,有被抛下的委屈,还有一种沉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压垮的疲惫和……依赖?
餐桌上冷掉的早餐和空寂无烟的厨房像无声的控诉,狠狠撞在姚稔的心口。
她那些关于出轨的胡乱猜测、和闺蜜逛街的轻松,在此刻显得那么荒唐和……残忍。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你……”她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责备,几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你怎么回事啊?一天都不吃饭?胃不要了吗?”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想要去碰他的手臂,却在即将触及时,想起昨晚他的抗拒,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转为焦急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你知不知道你胃不好?饿久了又会疼得冒冷汗!你怎么就不知道……”
她的话语里带着气恼,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怎么就不知道照顾一下自己!”
鹤屿川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为自己着急,为她担忧,那鲜活的表情和话语像温暖的水流,一点点冲刷着他冰封僵硬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酥麻感。
她……没有不要他。
她还在担心他。
甚至……还记得“他”胃不好。
姚稔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脸色却愈发难看,心里更急了。
那点残存的小脾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叹了口气,像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转身就往厨房走。
“等着!真是欠了你的……”
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无奈的嗔怪,还有翻找东西的窸窣声,“我给你下碗面,很快就好。不准说不吃!”
鹤屿川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不受控制地、缓慢地挪到了厨房门口,倚靠着门框,沉默地看着她在里面忙碌。
厨房的灯光比客厅更亮,柔和地笼罩着她。
她利落地烧水,从冰箱里拿出食材——鸡蛋,几棵青菜,还有一小盒密封好的、显然是之前炖好的高汤块。
她系上围裙,洗菜,切葱花,动作流畅而熟悉,带着一种居家的、令人心安的美感。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些许侧脸的轮廓,却又显得格外温柔。
鹤屿川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在他的世界里。
他从未见过有人为他系着围裙,在弥漫着水汽的厨房里,如此专注地、只为给他做一碗简单的面。
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空洞似乎被这温暖的水汽和食物的香气一点点侵蚀。
胃里空灼的痛感依旧存在,却被一种更汹涌的、陌生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看着她将面条下入翻滚的水中,用筷子轻轻搅散。
看着她另起一锅,熟练地煎了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看着她将浓郁的高汤块放入碗底,冲入滚烫的面汤,化开成一碗香气扑鼻的汤底。
最后,她将煮得软硬适中的面条捞起,放入汤碗,铺上翠绿的青菜、金黄的煎蛋,撒上细碎的葱花。
一碗热气腾腾、用料简单却十足用心的鸡蛋面就做好了。
浓郁的、带着家庭气息的香气弥漫开来,与他记忆中那些昂贵却冰冷的珍馐美味截然不同。
姚稔端起碗,转身看到他依旧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她心里一软,放柔了声音:“过来吃吧,趁热。”
她将面碗放在餐厅的桌上,又给他拿了筷子和勺子。
鹤屿川沉默地走过去,在桌前坐下。
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熏得他眼眶有些发酸。
他低下头,看着眼前这碗冒着热气、朴实无华的面。在他过往的经验里,这甚至算不上值得他看一眼的食物。
他拿起筷子,手指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
他夹起一筷子的面条,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
温暖、朴素的鲜美和柔软的面条瞬间包裹了味蕾。
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味道。
没有复杂的调味,没有昂贵的食材,却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原始而强大的冲击力。
这味道里蕴含的,不是顶级厨师的技艺,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烫伤的——属于“家”的关怀和用心。
是他用多少财富和权力都无法换取的东西。
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奢侈。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贪恋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
他死死地低着头大口大口地、近乎贪婪地吃着碗里的面,仿佛要将这偷来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连同滚烫的汤汁一起,狠狠咽下去,烙进骨血里,填补那被金钱和冰冷包裹的过往所留下的巨大情感空洞。
姚稔坐在对面,双手托着腮,安静地看着他吃。
看到他吃得这么急,这么……投入,仿佛饿极了的样子,心里的愧疚和心疼又涌了上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煎个蛋?”
鹤屿川没有抬头,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吞咽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筷,依旧低着头,不敢让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和失控的情绪。
姚稔看着空空的碗,心里这才踏实了些,语气也轻松起来:
“这下舒服点了吧?以后不准这样了,听到没有?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她站起身,想要收拾碗筷。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空碗的瞬间——
一只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手,突然覆上了她正准备动作的手背。
姚稔的动作猛地顿住,诧异地抬头。
鹤屿川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丝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坚定地覆盖着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却又异常清晰地,用他低哑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