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浇在李一脸上,刺得她猛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一盏无影灯悬在头顶,刺眼的白光像手术室里的照明灯。她的手腕和脚踝被皮带固定在金属椅子上,椅子倾斜成四十五度角,让她有种随时会滑落的错觉。
“欢迎回来,7号镜像。”
男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李一艰难地转头,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在准备某种药剂。他戴着医用手套,右耳后的”一”字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那个自称”创造者”的男人。
“你是谁…”李一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她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起一支注射器,对着灯光轻推活塞,挤出几滴透明液体。”你可以叫我博士。虽然这个头衔是从一个真正的神经学家那里…借来的。”他微笑,眼角的皱纹堆叠成诡异的图案。
房间渐渐在视线中清晰起来。这是一间狭长的实验室,墙壁贴满了照片和图表。最近的几张是李一的生活照——进出警局、在咖啡店排队、甚至在她公寓楼下。照片旁边贴着详细的时间地点记录,最近的日期是三天前。
“喜欢我的收藏吗?”博士注意到她的目光,”从你五岁开始,每年生日我都会拍一张照片。看看你成长得多好。”
他走向墙角的文件柜,打开最上层抽屉,取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孤儿院门口的独照,照片底部写着”戚玥,5岁”。女孩怯生生地抓着裙角,右肩的衣服微微掀起,露出一个刚结痂的”一”字形疤痕。
“你第一次接受标记。”博士轻抚照片,像在欣赏艺术品,”方丽华的手法总是很精准。不像其他实验员,总把孩子弄得哭哭啼啼。”
李一的胃部绞痛起来。照片上的女孩确实是她,但她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她的记忆里,五岁时已经在养父母家了。
“那不是…我。”她挣扎着说,”我没有在孤儿院待到五岁。”
博士的笑容扩大了:”记忆是个有趣的东西,不是吗?特别是当它被精心…修剪过的时候。”他放下相册,拿起注射器走近,”让我们看看方医生给你留下了什么,好吗?”
针头刺入颈侧的瞬间,李一的眼前炸开一片白光。无数画面如洪水般涌入脑海——
穿白大褂的女人俯身对她微笑:”记住,你是戚玥。唯一的7号。”
黑暗的房间里,她和另一个穿蓝裙子的女孩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面镜子。”今天我是戚玥。”对面的女孩说。
冰凉的金属床,束缚带勒进手腕的疼痛。”镜像同步率92%。”机械女声宣布,”准备进行记忆覆盖。”
然后是火。到处都是火。浓烟中,一个小女孩在尖叫:”带我走!你答应过的!”而她转身跑向光亮处,身后传来铁门关闭的巨响…
“不!”李一尖叫着挣扎,皮带深深勒进她的手腕,渗出血丝。那些画面太过真实——气味、触感、声音,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那不是别人的记忆,是她自己的。被掩埋的、被篡改的、被偷走的记忆。
博士满意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第一阶段回忆很成功。现在,让我们看看更深入的东西。”他拿起第二支注射器,”这是专门为你设计的配方。能暂时屏蔽方丽华植入的抑制因子,让你看到…全部真相。”
针头再次刺入皮肤。这一次,世界没有变黑,而是扭曲了。实验室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动,博士的脸在视线中分裂又重组。李一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成两半——一半在现在,一半在二十年前的那个黑暗房间。
“你是谁?”她听见自己五岁的声音在问。
“我是谁不重要。”博士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要的是,你以为你是谁?戚玥?戚瑶?还是某个被编造出来的李一?”
墙壁上的照片突然开始蠕动。那些李一的生活照中,她的脸时而变成戚瑶,时而变回自己。唯一不变的是右肩的疤痕,在每张照片中都清晰可见,像某种品牌标记。
“看看这个。”博士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播放一段视频。画面中是两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在玩”角色互换”的游戏。”今天我是戚玥。”一个女孩说。”那我就是戚瑶。”另一个回答。她们交换衣服,互相梳同样的发型,然后对着镜子练习相同的微笑。
“完美镜像。”博士赞叹道,”方丽华最成功的作品。两个女孩,一个身份。当主体受损时,备份自动激活。就像…电脑系统。”
视频跳到下一段,是火灾那天的监控录像。浓烟中,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往外跑,而另一个长相相同的女孩被锁在铁门后,绝望地拍打着玻璃。然后画面切换,被带走的女孩在医院醒来,一个陌生的女人俯身说:”你好,李一。我是你的新妈妈。”
李一的大脑像被斧头劈开。那是她的养母。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五岁前被收养的,不是在火灾后…
“记忆覆盖很成功,不是吗?”博士轻声说,”方丽华把你变成了完美的空白容器。没有过去,没有身份,只有…服从。”
右肩的疤痕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被烙铁重新灼烧。李一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疤痕正在渗血,在白色实验服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红色”一”字。
“看来标记还在工作。”博士满意地点头,”无论方丽华怎么清洗你的记忆,这个永远会提醒你真正的身份。”他的手指抚上那个渗血的疤痕,”7号镜像。完美的备份。”
李一的世界天旋地转。如果她是备份,那么谁是主体?戚瑶?但如果戚瑶是主体,为什么她会有戚玥的记忆?那些闪回的画面,那些梦中听到的哭声…
“为什么现在?”她艰难地问,”为什么二十年后才找我?”
博士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门要开了。零号准备好了。而我们需要…钥匙。”他走向电脑,调出一份文件,”七日静默实验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感官剥夺。那是障眼法。真正的研究方向是…记忆移植。”
屏幕上的文件显示着复杂的脑部扫描图和数据表,标题为”记忆编码与定向传输”。最下方有一个红色的印章:”绝密。项目负责人:方丽华”。
“零号是第一个成功的接收者。”博士继续解释,”而你,7号镜像,是第一个完美的供体。你们之间的神经同步率高达93%,远超其他双胞胎。”
他转向李一,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火灾那天,实验被迫中断。零号只接收了部分记忆片段,剩下的…还在你这里。”他点了点李一的太阳穴,”我们需要完成传输。当门打开时,零号将成为完美的情报载体,而你会…回到空白状态。”
李一的血液仿佛凝固。这就是戚瑶说的”门”?她的记忆被当作某种情报传输给这个”零号”?而传输完成后,她会怎样?忘记一切?消失?
“我不会帮你。”她咬牙道。
博士笑了:”你已经在帮了。药物只是加速过程。从你看到第一个血字’一’开始,程序就已经启动。”他指向李一右肩的疤痕,”这是接收器,也是触发器。每次它疼痛,就意味着一次小型传输。”
他调出一段脑电波图:”看,就在刚才,你又发送了一段记忆。关于…陈默的?”
李一的心跳漏了一拍。陈默。他还在外面吗?他听到实验室里的对话了吗?如果他听到这些关于记忆移植的疯狂理论,会相信吗?
仿佛回答她的疑问,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博士皱眉看向监控屏幕,咒骂一声:”看来你的小警察朋友比我想象的执着。”
监控画面上,陈默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持枪谨慎前进,肩上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
“时间不多了。”博士迅速在电脑上输入一串代码,”让我们加快进程。”他拿起第三支注射器,比前两支都大,”这是记忆提取剂。会让你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回溯所有被掩埋的记忆。过程会有点…痛苦。”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撞开。陈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枪口对准博士:”放开她!”
博士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一把扯下李一手腕上的电极贴片,按下一个红色按钮。实验室的灯光瞬间变成刺眼的红色,警报声震耳欲聋。
“自毁程序启动。”机械女声宣布,”所有数据将在六十秒内销毁。”
陈默开枪了,子弹擦过博士的肩膀,打在电脑屏幕上。博士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药品架。他抓起一支试管砸向地面,绿色烟雾立刻充满了半个实验室。
“别呼吸!”陈默冲向李一,用刀割断她手腕上的皮带,”能走吗?”
李一虚弱地点头,但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第三支药物的效果来得太快太猛,世界在她眼中分裂成无数碎片——五岁的自己在火场中哭泣,现在的陈默在烟雾中咳嗽,博士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
“李一!看着我!”陈默拍打她的脸,”别睡!那药物可能有神经毒素!”
李一努力聚焦视线。陈默的脸在红色警报灯下忽明忽暗,他眼中的恐惧如此真实。不是为了案子,不是为了真相,是为了她。
“我…不记得…”她艰难地说,”我是谁…”
“你是李一。”陈默斩钉截铁地说,一把将她抱起,”我不管什么戚玥戚瑶。我认识的是你。现在抱紧我,我们要出去了!”
烟雾越来越浓。陈默用湿布捂住李一的口鼻,抱着她冲向出口。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门口时,一个身影从烟雾中扑来——是戚瑶。她的蓝裙子被血浸透,脸色惨白如鬼,但眼神异常清醒。
“等等!”她抓住李一的手,塞给她一个小型U盘,”证据…在里面…方丽华的…”她的声音被咳嗽打断,鲜血从嘴角溢出,”记住…母亲不是…母亲…”
李一僵住了。这句话触动了某个深埋的记忆——她五岁时的”养母”,那个温柔的女人,其实是…方丽华?
戚瑶的身体突然痉挛,然后瘫软下去。陈默不得不放下李一去检查她的脉搏,但已经太迟了。她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右手紧紧攥着李一的衣角,直到最后一刻。
“走!”陈默拉起李一,”没时间了!”
他们刚冲出实验室,身后就传来爆炸声。热浪将他们掀翻在地,陈默用身体护住李一,碎玻璃和金属片像雨点般砸在他背上。
当震动停止时,李一挣扎着爬起来。陈默的脸色惨白,嘴唇因疼痛而颤抖,但他的手臂依然紧紧搂着她。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陈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因为我需要你活着。”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只是为了案子…是为我。”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了李一心中的某个锁。在红色警报灯的闪烁下,在身后熊熊大火的背景下,陈默俯身,嘴唇轻轻擦过她渗血的疤痕。
“现在走吧。”他帮她站起来,”在更多警察到来前。”
李一点头,握紧手中的U盘。戚瑶最后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母亲不是母亲。”如果她的养母其实是方丽华,那么这二十年的生活,有多少是真实的?多少是编排好的剧本?
而那个U盘里,又藏着什么足以让戚瑶拼死保护的秘密?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陈默拉着她躲进一条小巷。李一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证据在U盘里。但小心,他也在警局里。——7号镜像”
发信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在戚瑶死亡之前。
李一的后背窜过一阵寒意。如果这条信息真的来自戚瑶,那么她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死亡。而更可怕的是最后一句——”他也在警局里”。
那个”他”是谁?博士?零号?还是…郑国强?
陈默查看她的手机,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这条信息…是通过警局内部服务器转发的。发信人有高级权限…比局长还高。”
他点开手机设置,找到一个隐藏的监听程序:”而且有人一直在远程监听你的手机。至少…从三个月前开始。”
三个月前。正是第一个血字”一”出现的时间。
李一的右肩疤痕又开始疼痛,鲜血渗透了绷带,在白色实验服上画出一个小小的、完美的”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