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太爷的话音落下,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墙头草的细微声响。
他那双温润的眼睛看着我,没有逼迫,没有威胁,只是平铺直叙地摆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乎“规矩”的问题。旁边的胡芊芊虽然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死死剜着我,显然对我爷爷这般客气极为不满。
我攥了攥手心,里面有点汗湿。
卖胡三太爷一个面子?
这面子太大了,我有点接不住。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举报常七,看似是自保,实则是在他们那套运行了千百年的老规矩上,硬生生凿开了一个口子,把“阳间法律”这头怪兽放了进去。今天我能举报常七无证经营、非法集会和伤害凡人,明天是不是就有人举报胡家偷鸡、黄家扰民、灰家破坏防洪堤?
这口子不能开。
至少,不能从我这里开得这么理所当然。
他们怕的不是我林悠悠,是我手里那部能直通另一个规则体系的手机。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胡三太爷的目光。这位老爷子亲自来“商量”,已经是给足了…或者说,忌惮到了极点。他不是来压服我的,是来谈判的。
“胡三太爷,”我开口,声音有点干,但还算稳,“您的意思,我明白。”
胡三太爷微微颔首,示意我说下去。
“我不是非要跟谁过不去,也不是不信您们圈里的规矩。”我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显得讲理,而不是刺头,“但前提是,这规矩得讲理,得护着该护的人。”
我指了指屋里:“我奶奶躺在床上差点没命的时候,圈里的规矩在哪儿?常七爷耍横的时候,谁用规矩约束他了?要不是我急了乱打电话,我奶奶现在什么样,不好说。”
胡芊芊在一旁猛地抬头想反驳,被胡三太爷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所以,”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您让我遇事只走圈内章程,可以。但您得保证,这章程它得有用,得能管到常七爷那样不守规矩的,得能护住我跟我家里人的平安。要是这章程只管老实人,不管横的,那对不起,我还得怎么有用怎么来。”
我顿了顿,加上最后一句:“毕竟,活人总不能被规矩憋死。您说是不是?”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胡三太爷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但很快又隐没在那片温润之后。他沉吟了片刻,手中的拐棍无意识地点着地面。
“小友快人快语,话虽直白,却在理。”他缓缓道,“规矩若不能护人,便成了恶法。此事,确是常七之过,亦是吾等疏于管教。”
他抬起眼,目光变得郑重了几分:“老夫今日便可予你一个承诺。凡黑水省境内,仙家之事,若再有恃强凌弱、祸及凡俗者,你可持此物,直接上禀于吾。”
他手腕一翻,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鳞片,莹润光滑,隐隐有流光闪烁。那鳞片轻飘飘地飞到我面前,悬停在空中。
“以灵气注入此鳞,无论何时何地,吾自有感应。”胡三太爷道,“此承诺,百年内有效。”
我看着那枚悬浮的白色鳞片,又看看胡三太爷。
大佬的私人热线?还是限量百年版?
这诚意…似乎够重了。
旁边的胡芊芊眼睛都瞪圆了,看着那鳞片,又看看我,一副“三爷爷你疯了居然给这泥腿子丫头这种好东西”的表情。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那枚鳞片。触手温凉,像上好的玉石。
“好。”我握紧鳞片,点了点头,“有您这句话,有这东西,以后遇事,我尽量先按圈里的规矩来。”
胡三太爷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很浅:“如此便好。”
事情似乎谈妥了。
气氛刚缓和下来,胡三太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唠家常:“对了,小友那日举报常七非法集会,林业部门反应迅捷,值得称道。不过…听闻后续几日,长白山腹地几个观测点的红外相机,莫名损坏了十七八个,丢失了不少珍贵数据,倒是可惜。”
我:“……”
胡芊芊在一旁猛地扭过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憋笑。
我脸上有点发烫。这是…点我呢?告诉我我虽然赢了,但也捅了点不大不小的娄子?
胡三太爷像是没看见我的窘迫,继续慢悠悠道:“还有市容环卫那边,似乎也接到过几次投诉,说靠山屯附近夜间总有异味,影响附近高速公路司机的行车体验…”
“胡三太爷,”我赶紧打断他,这家长告状式的闲聊我实在扛不住了,“我…我以后一定注意方式方法!”
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孺子可教。”
他瞥了一眼旁边还在憋笑的胡芊芊:“走了。”
说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人的身影便如同水墨画般淡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门口。
我捏着那枚还带着点温凉的白色鳞片,站在渐渐暗下来的院子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算…达成和平协议了?
我把鳞片小心收好,心里琢磨着,这玩意儿不知道信号好不好,跨省漫游要不要收费…
刚转身想回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院墙根底下,那只老耗子不知道啥时候溜达出来了,正用两只小爪子抱着我白天扔哪儿的半截花生米,啃得津津有味。
它瞅了我一眼,小眼睛眯缝着,细声细气地嘟囔:
“胡老三的鳞片啊…好东西…就是费灵气…嗐,丫头,你这以后…算半个自己人喽…麻烦事儿…少不了…”
它说完,叼着花生米,哧溜一下又钻回稻草堆没影了。
我站在原地,琢磨着它的话。
半个自己人?
意思是,以后找我办事的,就不止常七那种硬来的,还可能包括…胡三太爷这种“按规矩”来的?
我怎么感觉…像是刚出狼窝,又签了张卖身契似的?
夜风吹过,我后脖颈子有点发凉。